江家人喜欢喝茶,喝的茶叶多是自己从山上老茶树上采摘的,自己炒制完放在一个大铁罐里,一年上山采两次,足够一家子喝一年了。大冷天的,直接将茶叶放进暖水壶里,装满一桶热水,想喝的时候随时倒,江大海还在儿子的点拨下给暖水壶的瓶口装了一个滤网,倒的时候茶叶也不会漏出来,一壶茶水喝完了,里面的茶叶还能再泡第二道。
东北地区是不适合种植茶叶的,这和东北的土质和水质有关,大青山上那一片茶树林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种的,似乎早在青山村人搬到这里之前就存在了。山上的那些都是老茶树了,产出来的茶其实口感一般,味苦,还发涩,可是这年头也没那么多的饮料可以选择,青山茶虽然苦,但好歹带着茶香,也算是不错的饮品。
每到采茶的季节,几乎家家户户的妇女孩子都会上山去采茶,附近的几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是喝着青山茶长大的,早就习惯了那个滋味,即便是江一留,离开故乡这么久,喝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饮料,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个味道。
这几年管得严了,一般不允许上山采茶打猎了,现在大青山上的东西都是大队共同的财富,私人上山采茶打猎,那就是侵占集体的财富,被抓到又是一顿批斗。幸好,青山村背靠大青山,村里和外界被一条山路隔绝,一般人轻易不来青山村,村里人要是实在想喝茶叶了,上山采一些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茶叶这种东西,每家每户都需要啊。
“小宝啊,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大妮,给你弟弟烫个暖瓶让他捂手。”
江大海两三口喝完手中的茶水呼了一口热气,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心里美滋滋的。正想抱抱自家乖儿子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外套和沾满泥巴的手,悻悻的放下手。
大妮应了一声,从厨房拿了两个小玻璃瓶出来,外面都套了一个布套套,抱在手里暖烘烘的又不烫手。
两个玻璃瓶,一个塞弟弟手里,一个塞妹妹手里。
苗老太从后院的自留地里拔了一根萝卜回来,刚好撞上从外头唠嗑回来的老头子,江老头的脸色不太好,板着脸,一副yīn沉沉的样子。
“爷”
“爸”
几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江老头看着小孙孙,总算心qíng好了些,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只是没过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嘴角下垂,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额头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
“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又和谁吵架了。”
苗老太把白萝卜拿去灶房,抽空问了一句,在她看来,没准又是自家bào脾气的老头子和人斗嘴憋气了。
顾冬梅也没闲着,洗完手,给江大海倒了一盆热水洗手擦脸,接着就去了灶房帮着大女儿烧饭做菜。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呐。”江老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桌子,显然并不是和人斗嘴那么简单。
坐在一旁的江一留眼神一闪,看了眼自家爷爷,难道村子里出什么事了?
“爸,到底出啥事了,你倒是和我们说说啊。”江大海洗gān净手,随意用帕子擦gān,一把抱起自己的老儿子,又摸了摸身旁小女儿的脑袋。
江一留有些别扭的挪了挪,虽然已经重生了五年,也已经习惯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身体构造,但是心理上还是不习惯和爸爸做这么亲热的动作。
只不过此刻江一留的注意点在爷爷身上,也没有多加反抗。
江大海抱着难得安分的老儿子,心里乐开了怀,他这儿子吧,什么都好,聪明懂事,长得也俊,就是和他们做爸妈的不亲热,总喜欢和几个姐姐黏在一起,他这个做爸的想抱抱孩子都极为困难。
江大海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现象,以前还觉得这孩子不喜欢他这个当爸的呐,现在看来可能是这孩子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和他这个当爸爸的亲热,以后他可得主动点,争取在儿子心里排第一位。
江一留可不知道自己难得的纵容,让他爸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不过即便他知道,他可能也不会在意,因为爷爷的话,让他深深吃了一惊。
“老首长来电报了。”江城叹了一口气。
在灶房里的苗老太听到这句话,立马兴冲冲地跑了出来,连手上的苞米粉都没抹gān净:“老首长来电报说了啥,是不是要给你涨待遇啊。”
江老头口中的那个老首长就是当初他在战场上救的那一个老领导,那人现在在都城,也算是个大人物,他一直记挂着这个老部下当年的救命之恩,除了让人将他伤退的待遇提到正团级,每年都还会寄些好东西过来。
正因如此,苗老太才会一听到老首长就这么开心。
重生这段日子,江一留已经无数次听家人提起那个老首长,只是在上辈子,似乎从他懂事以来,这个老首长就没有在他记忆中出现过,难道,在这十年的风波中,那个老首长出了什么事吗,看他爷爷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的预兆。
“诶,别提了,老首长现在自己也难啊。”江老头又叹了口气,转头对自己儿子发话道:“我已经和莫队长商量了,下午你就去趟革委会,把分到我们村的反革命分子给带回来。”
“反革命分子?”江大海和江一留同时吃惊地喊道。
江大海以为儿子不知道反革命分子是什么,也没在意,疑惑的朝江老头问道:“那些革委会的人不是不乐意把人送到我们这吗,说是每次搞批斗都太麻烦了,这次怎么想到送我们这改造来了?”
现在是1968年,那场席卷华国十年的风bào早已开始,即便是青山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开始感受到了一丝革命的气息,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正堂上都挂着一副主席的画像,红宝书更是家家必备,连不识字老农的都在知青的教导下背会了大半本,现在去县城买点东西,不会个几句主席语录,根本什么东西都买不着。
江一留吃惊的是,上辈子他们村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送来过什么反革命,直到1974年,才有几个海城的大学教授被送到了这里改造,没几年就平反回去了。
村子里的人淳朴,也敬佩那些有学识的老人,根本就没让他们gān什么重活,革委会的人和那些红卫兵懒得走那么远的路来监视几个臭老九,只是每个月让村里的人带那几个反革命的悔过书上去,就这样,瞒了两三年。
江一留有些疑惑,这辈子和上辈子怎么不一样了,难道是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那这样一来,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还会是那个走向吗。
“那些人,是我的老战友,都是过命的jiāoqíng,也算是你叔,到时候你可得对人客气些,别因为他们现在落入泥潭而瞧不起他们,你现在要是敢像外头那些人一样,老子可不会放过你。”江老头气呼呼地说到,外面的人现在都疯魔了,好日子不过,斗来斗去全是斗自己人,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战友?难道老首长来电报是为了这事?”苗老太恍然大悟,只是又有些担心:“这事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吧。”
苗老太对外面的事qíng也有些了解,照顾几个老头子的战友她是不介意,可是万一牵扯到她儿子和孙子的前途,那她就不愿意了。
“牵扯啥,首长都安排好了。只是我那兄弟实在是太倒霉,年轻的时候家里有点资产,现在被空口白牙的打成了资本派,家里那一群白眼láng都和他脱离了关系,还在背后捅他一刀,捏造了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彻底落实了他资本主义和反革命的罪名,笑话,老子和他打鬼子的时候,那群小崽子也不知道出没出生呐。”
说到气处,江老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坐在一旁的四妮吓了一跳。
苗老太一听,有些唏嘘,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个没良心的二儿子一家,对方显然比自己更惨,对他们的抵触心理顿时减轻了很多。
“爷爷,那个爷爷我该怎么称呼啊。”江一留试探地问道,上辈子他们家里可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爷爷的战友,那些人在上辈子到底都出了什么事了。
“爷爷那兄弟可厉害了,年轻时候还在俄国留过学,洋文说的可溜了,当年谁不佩服他,现在到好,留过洋的反而有罪了。”江老头显示骄傲,接着又有点低落:“他姓阮,你可以叫他阮爷爷。”
姓阮,留学过俄国,江一留的眼皮跳了跳,紧接着问道:“阮爷爷是哪里人?”
江老头摸了摸孙子的脑袋:“你阮爷爷可是海城的,祖籍苏城,为人最是和气不过了,你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向你阮爷爷请教。”
江老头也有点私心,他觉得,华国不可能一直乱下去,伟大的主席也不会一直允许这种乱象的发生。现在人们批斗那些有学识有本事的人,那些人绝对不会一直沉寂下去,将来的华国,靠的还是那些真正有学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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