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学坏的,对同学不说老实话,每个学生都想作潇洒状,其实不读书怎么可以成绩好?人人都默默的用功。要是会考考得不好,便没有希望进香港大学。我不愿意到英、美去升学,离家好几万里,苦都苦死。谁晓得?也许到十八岁,会喜欢去外国见识见识也说不定。
熬到下午四点实在不行,放下希腊神话就闭上眼睛,还有一本。心里暗暗好笑,玩三天三夜都不累,看书就像受了催眠术似的。
测验完之后我很有把握,到底一整个周末都花了心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时可以再见周叔叔?
他回请爸妈的时候,能不能也连我也请在内。
我问妈妈:“周叔叔怎么不来?”
妈妈说:“人家要做的事多看呢,怎么好常来?”
“他忙什么?”
“渡蜜月,见亲戚朋友呀!”
“我们也是他的朋友。”
“他不是见了我们吗?”
妈妈好不诧异。
看样子没办法,只好靠自己的。
怎么靠法?打电话找他。一定要老着面皮。
在爸爸的记事本翻到周家的电话号码,我摇过去,“请周俊东先生听”心比平常跳得急,手也冷了。几乎马上想扔下话筒走。可是他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我说:“我是小毛,周叔叔。”声音像蚊子叫。
他想一会儿,“哦,小毛。”他是那么愉快。
我能说什么呢?听到他的声音已经够了。我拿着电话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第一次给男人打电话,原来结果是这样子,我一切的第一次都是这么尴尬。
“小毛,”他温和的说“有什磨事吗?”
如果没事也说上半天,太十三点,我可不要给他那样的印象,怎么办呢?
我随机应变的说:“周叔叔,爸爸妈妈说你好些时候不来我们家,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很忙。”
“都是无事忙罢了,你跟他们说我一有时间马上来打扰。”
“周叔叔,你就要走的吧?”
“可不是,匆匆忙忙,身在异乡为异客,不是滋味。”
“周叔叔为什么不长久住在这里?”
“有很多道理。小毛,你中学快毕业了吧?”
“快了,还有两年。”我说:“功课很多。”
“升哪里的大学?”
“香港大学。”我说。
“好得很,然后暑假的时候到欧美去旅行一下,香港的孩子知识很好,就是见识差点,连一年四季都看不见,你可别犯这毛病。”
“是的,周叔叔。”
“好,小毛,再谈吧。”
“周叔叔,”我急道:“那么你几时来我们家呢?”
“小毛,我说不定嗳,有空一定来,好不好?”
“好的,再见周叔叔。”我只好那么说。
我挂上电话。
我等了很久很久,像做贼似的,偷偷走回房间,心里面很是忧伤。我喜欢他,可是不能见到他,为什么?大不公平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做人不能顺心。
测验卷子发下来,五十分中拿四十五分,成绩实在很好,做人那么多事当中,读书是最容易的,只要下过功夫就可以拿好的成绩,难怪有些人一辈子离不了学校,一直念一直念,总比想见一个人而见不到容易。
好郭的又来请我去郊游,我才不要去,跟他到哪里我都不高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请我去巴黎我也不要去,ròu麻死了。
一点新事也没有,天天是上学放学。换好校服就走。校服熨得好,可以两天换一套,去年亲做的,今年又紧了。上次郑婉如说她妈妈骂她,年年要做校服,就是长得比人快!这种妈妈也会有的!后来婉如不敢再提做新校服,把旧的绷在身上,十分不雅观。家长加果这样不体谅孩子,gān嘛要生养孩子?
太多的父母把小孩子看为一种负担,真是可怕,孩子们是十分无辜被生产下的既然活在世界上,需要温暖了解与爱心,这世界这么大这么冷酷,如果不能自父母那么取到应得的温暖,叫我们何去何从?郑婉如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件事!这些父母天天埋怨子女,却年年把不幸的生命带到世界来,天下最无耻的是这些人了。
我的爸妈不是这样的,我很幸运。
我还应该为周叔叔的事qíng烦恼吗?
爸爸这么尽责,妈妈这么能gān,他们又长得瑞正票亮,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们待我如朋友一样,十五年来我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每样事都获得他们的谅解,他们提供的意见永远有益于我。可是为了周叔叔。
我也懂得这是没有希望的,我是小女孩,他是中年男人。这种感觉不正常的,周叔叔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日日夜夜的想念他,制造机会来与他见面。但是我不能够控制自己,我身不由主啊。
班上郑婉如与我最谈得来。碗如比我大一岁,她是很有思想的一个人,她说话很有味道。
她说:“有一次我说同学小毛一个人睡一个房间,我哥哥叫我住到小毛家里去,别空自羡慕人家!”
婉如最不幸,什么人都可以骂她,她母亲相当鼓励这种作风,不但不阻止哥哥骂妹妹,还觉得既然儿子代她教训了女儿,就不用她费心。婉如一点自尊也没有。可是婉如的功课好极了。
她说:“唯有如此,我做人才有信心。”
我说:“婉如你做人一定有成就,人家说只有受过苦的人才可以成熟得快。”
婉如说:“我也没受廾么苦,我哪里敢说受过苦?只是我太希望家人给我一点温暖,不要把我当一件家具。想了这么些年”
“不要紧,将来你嫁一个好丈夫,必然会得到补偿。”
婉如笑了。
我想把周叔叔的故事告诉她,想了一想,终于没说。
周叔叔走了!
妈妈说的:“俊东真是,连送也不让送,就这么走了,只来个电话!”
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五雷轰顶一样,手上的书本撒了一地。他走了,他没有告诉我一声。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啊!我真的如此微不足道?真的一点想念的价值也没有?但是我却会记得他一辈子。他知不知道,除了父母之外,我只爱他一个人。
我哭了。就这样子他走了,连一片云彩也没带走。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我哭了又哭。我为他告一天假没上课。妈妈请一医生来看我。我硬是说头痛,医生无可奈何留下药走了。我躺在未上不肯起身。我不停的想着周叔叔的一言一笑,心上像有块大石压着。
郑婉如取学来看我,带来笔记。我又哭。
婉如说:“吃完药就舒服,别哭。”
我马上明白父母朋友再对我好,有很多痛苦是要自己承担的。
我还是去上课了。什么比什么重要,我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我胃口很不佳,常常嫌菜不好。几何测验几乎不及格。
卷子发回来,爸爸妈妈与我讨论。
“是不是对算学没有兴趣?”他们问。
我说:“的确是没有,但平常也不会这么差,我一向比较喜欢新数。这次平衡等边问题没做熟。”
“请人来补习好不好?”他们问。
“好的,只补这一科,一星期补两小时够了。”我还得读法文呢!
“那么要请大学生,我们去问问。”妈妈说。
爸爸说:“小毛的数学一向是最弱一环,女孩子大多数这样,可是她英国文学与中文都好。”
我低下头,很难为qíng。婉如替人补习赚外快,我还得找人替我补习,一进一出差太远了。一定要要用功。
周末正在学织毛衣,妈妈说补习先生来了。我放下织针出去,看见一个很年青的男子。
妈妈说:“这是江哥哥,江哥哥是中文大学的,你要听江哥哥教。”
“是。”我低声说。
江大哥廿多岁,数学好极了,像电脑一样,出了很多例题给我做,他说我不明白原理,做破头也没用,死背例子是最笨的方法。
他教书很耐心,而且很有办法,一教就通,一星期下来,我的头绪渐渐归一,有时候也可以发问了,江大哥不漂亮,但是……他不是电影明星式的人。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时候,他很普通!但是笑起来他是完全另一个人,很少有笑得这么明朗开心的面孔。
过了一个月,他已经来过四次。妈妈问我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答:“对于几何是开心得多了。”
妈妈笑问:“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不响。
渐渐我与江大哥也有些话好说。江大哥会问:“你为什么老低看头?”他笑,“除了小毛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我不怕他,我说:“我最不服气人家做算术不费脑筋了,我再低头也想不通。”
有一次他回家的时候刚巧我也要出去,于是大家一起出门,他在门口问我:“小毛,我学校有个舞会,你要不要来?如果你来我后天接你。”
我猛然抬起头。“你请我做舞伴?”我意外的问。
“不,”他幽默的说:“我请你做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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