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宁静祥和的画面,冉颜心底的焦躁不安渐渐平静下来,然脚步却丝毫不曾缓下,就如同破人命案时,法医需要在最短的时间赶到案发现场一样,冉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事方式。
晚绿知晓蒙馆在村东,便扶着冉颜朝那里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还未看见蒙馆学舍,便已经听见了稚童清脆的读书声。
听声音,冉颜能够分辨,学生不多,约莫只有十四五个,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小的声音含糊,奶声奶气,大的已经有了初显少年特征。
村里的小巷中,偶尔撞见几个村民,见冉颜手里握着一方砚台,脚步急促,虽然满心疑惑,但都是立刻退让道旁,恭敬的行礼。
医,自古以来都受人尊重,试问谁不怕老、病、死?像冉颜这样能“起死回生”的人,自然而然地便会令人心中敬畏。
村里的蒙馆,只是一间阔两丈的房舍,亦如民居一样,沿水而建,屋前没有院子,屋后也没有通向河里的阶梯,而是伸出约莫三尺宽的水台,水台上有一圈杨木围栏,看颜色,也就是近两日才钉上去的。
唐朝的房屋普遍低矮,而这个蒙馆却比民居稍高一些,修建也算过得去,可见村人对教育的重视。
晚绿探头往屋内看,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几后跪坐着大大小小的孩童,正摇头晃脑地随着桑辰背诵千字文,最小的孩子恐怕连路都走得不大稳便,别说跽坐,便是站在那儿,也刚好能够使用矮几而已。但那一脸严肃地端着本书,因着手太小,端着甚是吃力,孩子拧着小小的眉头,小嘴也和着大流的声音一动一动,颇有样子,虽然,他手中那书拿反了。
而那日被晚绿弄哭的平小郎,却正趴在席上睡回笼觉,口水都流到了腮上,小嘴不时吧嗒吧嗒着,恐是梦到了好吃的。
还有三个半大孩子拿着小树枝,私下里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一个女孩儿时不时地偷瞄那个认真背书的少年,另外一个男娃娃气鼓鼓地去揪她头发……
一间小小的蒙馆里,jī飞狗跳,好不热闹。
而那桑辰却似乎根本不知道,兀自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比任何人都认真沉醉。
晚绿捂嘴偷笑,压低声音道:“我却不知道,原来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蒙馆呢!”
冉颜站在外面静静等候,看着桑辰那陶醉的模样,打断他都觉得残忍。冉颜纵使心中急切,但她办事一向讲原则,也就站在门外,等到他们的早读结束。
千字文,顾名思义,千字而已,但这些孩童年龄不齐,有的学完了,有的还只学了几句,于是桑辰便领着他们通篇背诵了两遍,又将前半部分背诵两遍,最后又只背前几句。
全部背完以后,桑辰着重讲了前半段。
在这段时间内,蒙馆前也是热闹非凡。几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弓着身子轻车熟路地沿着墙根,悄悄往窗前去,看上去是一拨的,其实不然,因为冉颜发现,她们的小动作之中,常常饱含敌意,不是我“无意”踩你一下,便是你“不慎”踹我一脚。
那几个姑娘明显是常常过来,快要到达窗前时,忽然看见大剌剌站在门口的冉颜,均是神qíng一怔,旋即目光中或是轻蔑或是仇视。
屋内声音一停,冉颜淡淡收回目光,是以晚绿过去请桑辰出来。
晚绿不满那几个姑娘不知礼数,竟然对自家娘子不敬,也起了戏谑之心,手脚快得很,几乎是冉颜刚刚示意,她便已经站在门口,伸手轻叩门扉,“桑先生,奴婢是冉府的晚绿,我家娘子有些重要事qíng想请教桑先生,请先生行个方便。”
那几个姑娘脸色腾地一红,恨恨地瞪了晚绿背影一眼,便如一窝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四下奔去。
冉颜看着几个活泼的姑娘,不禁浅笑,看来这位桑先生极是受欢迎呢!
第12章澄泥砚
顿了片刻,蒙馆的门被打开,桑辰一身gān净的布袍,虽说旧了些,却十分gān净清慡,一双清亮的眼眸,宛若水洗过的碧空,清透纯澈之中有些迷惑地望向晚绿。
晚绿被他这样的神qíng晃得一晕,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时红着脸,求助似的看向冉颜。
在静静等候的这一段时间,冉颜已经足够冷静,心里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不打算làng费时间,遂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方砚台,你从何处得来?”
桑辰目光转移到那只砚台上,腼腆地一笑,“这是在下做的,周三郎是在下的学生,娘子救了他,在下理应道谢,只是在下身无长物……见笑了。”
“你做的?”冉颜心qíng复杂,倒也算不上太失落,有个世外高人指点迷津之类,约莫只会在电视中出现,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她穿过来时是被砚台先砸到,然后被人拧断颈椎,用砚台砸一下后脑勺容易,可若要再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能够jīng准拿住人的第一根颈椎骨,快准狠地拧断,恐怕并不容易。况且真的拧断了,又有谁能够保证她一定能够穿回去?
这些事qíng,冉颜早就想得透彻,只是出现一丝似有若无的机会时,就会忍不住想抓住。
桑辰见冉颜看着砚台发呆,有些忐忑地道:“娘子若是不喜欢这方砚,在下家里还有很多……”
“砚很好,多谢,不打扰了。”冉颜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桑辰的表qíng越发迷糊起来,这件事qíng,从开头到结束,他就没有弄懂过。
事实上,没明白状况的人也不止桑辰一个。晚绿追上冉颜,正要出口询问砚台的事qíng,却发觉幂蓠的皂纱之后,若隐若现一张微有些失落的容颜,便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接过砚台,问道:“娘子还去城中吗?”
冉颜看了看天色,应该还未到巳时,“去,走吧。”
两人相携着返回庄子门口,晚绿见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心叹那半贯钱倒也不算白搭,否则若是平时,院子里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役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冉颜却是没有心思管那些琐事,看着那个砚台,却依旧无法安心。两人快过拱桥之时,冉颜一只脚陡然踏空,身子猛地向水边倒去,晚绿一惊,也不顾上手中的砚台,连忙伸手拉住冉颜。
两人身子还未站定,只闻“咣当”一声,那只透着玫瑰紫的澄泥砚恰是落在了台阶上,看着四下崩落的碎片,冉颜瞳微微地一缩,这样的画面何其相似,仿佛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颈骨断裂的疼痛,冉颜隐在幂蓠中的脸色不由得一白。
“娘子……”两人站定之后,晚绿讷讷地道。
冉颜吐了口气,淡淡道:“把碎片捡起来丢进河中罢,留在此处怕是会伤了人。”
晚绿应了一声,蹲下来捡碎片,才捡了几片,发现冉颜也一并蹲下来帮忙,看着晨光里,在黑色皂纱中若隐若现的沉静容颜,晚绿心中不由感叹,大病一场后,娘子真真是不一样了。
“娘子,你快起来,奴婢来捡便好!”晚绿回过神来,连忙道。
“无碍,快些捡,咱们还要入城呢!”冉颜淡淡一笑。
两个人飞快地把碎片清理gān净,回到府门口时,车夫已经等得有些着急,看见两人的身影,不禁催促道:“十七娘且快些,庄子上只有这一辆马车,说不准管事何时便要用了!”
晚绿替冉颜委屈,堂堂一个嫡女竟是被个车夫呼喝,虽然车夫话中也并没有恶意,但这本就是嫡女不应该遭受的待遇。
冉颜却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由着晚绿把她扶上了马车。
马车中的布置中规中矩的,只有一席一几,藏蓝色的帘子,洁净没有一丝异味。冉颜并未见过这个庄子的管事,但从着个车厢中的布置也能隐约猜出此人xing子,沉稳、刻板、做事一丝不苟。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饶是冉颜生xing沉稳,却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贞观之治的盛况早有耳闻,能够有幸亲眼看见,绝对不枉重获新生。
晚绿也感受到冉颜的欢喜,也雀跃起来,伸手撩开帘子道:“娘子,我们庄子离苏州城只有不到五里,但一路上的风景极好呢!”
冉颜取下幂蓠,往窗外看去,正是那日经过的牡丹园,晨光下牡丹,已经有些败落的迹象。时已初夏,牡丹也该开始凋谢了。
马车行驶在陌上,颠簸异常,冉颜也就没有什么赏景的心思。约莫过了两刻,车子才渐渐平稳下来。
四五里的路,哪怕是步行也无需很久,车子一旦进入官道之后,很快便能看见城墙了。
随着马车速度的减缓,外面熙攘的声音越来越大,冉颜拨开帘子,看城门口人cháo如水,兴致盎然地观察他们的衣帽着装,以及举止神态。
南方的衣着服饰魏晋遗风甚浓,大多都是广袖袍服,举手投足间如流水如行云,温文与洒脱并存,头发纶起,带着幞头,也有些男子穿得圆领窄袖衫,脚蹬软靴,头上亦带着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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