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空小脸涨红,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颂,仿佛他说的就是佛祖说的。看得冉颜心里一阵唏嘘,再次觉得,萧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狐狸jīng,不仅会魅惑人,而且狡诈,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
萧颂派去请净惠师太的人匆匆跑了回来,冲萧颂和刘品让拱手道:“按察使,刺史,庵主说净惠师太昨日便去了平江那边的普慧庵,今日午时过后才能返回。”
刘品让一阵沉默,转向萧颂道:“按察使,不如先令人戒严此处,我们先去庵中稍作休息。”
萧颂办起案来,昼夜不分,从昨晚案发到现在,连续亲自排查了刺杀的林子,整座影梅庵,紧接着又开始查这个坟头方圆二十丈的所有地方。
刘品让暗自腹诽,你身qiáng力壮的,熬上几宿还生龙活虎,gān嘛非扯上我这一把老骨头!从昨晚到现在,一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被窝还没捂热又被揪出来,我这老人家哪里吃得消啊。
萧颂微微颌首,“也好。”
刘品让暗暗松了口气,连连下了几道命令,便邀萧颂一并离开,临走时才嘱咐冉颜两句“好好休养”之类的话。
刘品让领人先行,萧颂顿下脚步道:“我在周围布置暗卫,放心休息吧。”
“多谢。”冉颜微微欠身。
萧颂转身yù走,却又停步回身,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宫中秘方,对骨头愈合有好处,试试吧。”
说罢将东西递给晚绿,微微颌首行道别礼,才负手离开。
第118章不就是谋权?我也会!
熹微的晨光越来越明亮,灼白得似乎想要照遍世界上所有yīn暗的角落。
山顶的玉簪花到了颓败的时间,微微枯萎的白色花瓣,随风扬起,又悠悠然落下。
萧颂刚刚走到云从寺前,便看见有些枯败的柳树下,立着一袭苍色广袖宽袍的青年,发髻微乱,头上粘着几根枯糙,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一副落魄的形容。
青年在看见萧颂的一瞬间,白皙的面庞因恼怒而涨红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
萧颂眸光暗闪,桑辰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读书人,居然能在他得力护卫的手里逃出来,果然除了一肚子“子曰”之外,还是有些头脑的。
“随远过誉了,我这个xing子非是一日两日,你怎么到今天才看清?”对于桑辰的指责,萧颂不怒反笑。他笑的时候便是灿灿然,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开心,而非假装或者敷衍。
桑辰怒气冲天,面红耳赤,浑身都有些颤抖,梗着脖子道:“无耻之徒!在下愿不愿意继承爵位,愿不愿意做崔家子孙,与你何关!你又凭什么把在下绑回去!”
萧颂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负手看着他道:“你有赤子之心是好事,但天真到这种程度可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皇上有意让你继承爵位,你不懂事,我身为臣子的自然得为他分分忧,不然那些俸禄我拿着很亏心。”
“就算是皇上的意思,你早不绑晚不绑,偏偏此时绑着我回长安,别以为能藏得住你那龌龊心思!我先向冉府提的亲。”桑辰那双一向清澈如洗的眼睛,此时几乎要喷出火焰,他知道,就算不被绑走,他能娶到冉颜的几率也没有萧颂大,可被人硬生生绑走,让他怎能不气恼。
萧颂面上笑容渐渐敛去,缓缓道:“龌龊?你可知道,我学识不如你,并不能证明你就比我聪明多少,只是我的心思不曾全部放在学业上,你以为光凭满腹才学就能位居高官?要的就是这份龌龊。”
桑辰抿着唇,死死瞪着萧颂,却并未答话。他也不是不懂为人处世,只是不愿意懂。就如同,他以前认为所有寺院、庵庙中的出家人都是一心向佛,然而事实上是,很多寺庙的和尚都收受钱财,更有一些尼姑庵直接沦为权贵风流快活的私人jì馆,这些事qíng听起来是多么匪夷所思,多么荒唐和肮脏,他根本不想知道。佛道尚且如此,更逞论尔虞我诈的官场。
“你可以做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一支,我非但不会看不起你,还会很欣赏,只不过……”萧颂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伪装的笑容,他看着桑辰一字一句地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身为郎君,你想gān净到最后,又不想英年早逝,那就远离权力远离朝堂,但这样的你,护不住冉十七娘。”
做人不需要忧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需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要么把自己qiáng大起来,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要么就早早地隐在那个角落里做不问世事的贤达。一将功成万骨枯,同样的道理,到达巅峰是踩着许多人爬上去的,手上哪能不沾丁点龌龊?
桑辰始终一心一意地钻研学问,以他的才华,日后很有希望成为如孔孟那样令人尊崇的一代鸿儒,可惜他看上了与他不同路的冉颜。冉颜的专长,注定是要与权力挂钩,否则无法与黑暗抗争,为亡灵洗冤。
萧颂说完,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始说教起来。他看也不看桑辰一眼,甩袖便走。
“不就是谋权。正如你所说,不做,并不证明我不会。”桑辰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仿佛宣誓一般,炽白的阳光布在他身上,那双清泉样的眼眸中,是比钻研学问时更加执拗的坚毅。
萧颂顿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他侧脸的轮廓美好,阳光下露出细白的牙齿,如魅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吗,在下拭目以待。”
都说善弈者善谋,桑辰,你可不要死得太快。
萧颂施施然地进了云从寺,白义从门侧闪了出来,拱手道:“属下特来领罪。”
萧颂恍如没看见他一般,径直往暂住的禅房走去,白义心下大急,知道这次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连忙疾步跟了上去。
进了禅房,萧颂将外袍脱下,随手丢在屏风上,跽坐在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浅浅饮了几口,旋即闭眸养神,全当直身跪在廊下的白义是空气。
白义垂着头,偷眼看室内,秋风瑟瑟中他的脑门脊背上竟全是汗水,脑袋上的汗汇聚成滴顺着脸侧缓缓滑落,痒得难受,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约莫过了一刻,萧颂才睁开眼睛道:“进来吧。”
白义片刻不敢耽误,噌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屋内。
“坐。”萧颂伸手从几上拿起一本公文,低头兀自看了起来,丝毫没有要问罪的意思。
白义如坐针毡,伸长脖子看着他把一篇公文看完,提笔写下阅词,刚准备说话,见他又翻开一本,顿时又泄下气,一会儿又见他提笔,白义再次直身伸长脖子。
如此反反复复,总是没逮到一个说话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萧颂把一摞厚厚的公文批阅完,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脖子都僵直了。
“郎君。”白义终于抓住时机,立刻出声道:“属下特来请罪!”
萧颂活动一下酸痛的右手,淡淡看了他一眼,“哦。”
白义心里大急,连忙将自己的“罪行”一一数了出来,“属下不该不顾上令,致使冉十七娘与其侍婢险些丧命,属下不该失手杀了净垣师太!请郎君责罚。”
刀剑无眼,谁也没想到打斗的时候净垣师太突然自寻死路,萧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睨了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保护冉十七娘是出自私心?”
白义做他护卫已经快八年了,这个家伙心里想什么,他又岂能不知?
萧颂冷冷道:“她是参与本案的要员,验尸手段了得,你若是凶手,会不会下手除去她?”
“属下知错!”白义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冷意与气势,觉得自己现在是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可偏偏心里烧得厉害,都快焦了。
“不止是你,还有奔宵,连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读书人都看不住,我听着都嫌羞耻。”萧颂说着气愤的话,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怒气。他端着一杯茶倚在窗棂边,眯着眼睛远眺,半晌才道:“回去之后抄八百遍心经,自己去领三十军棍。你传信给奔宵,让他自己看着办。”
白义松了一口气,有了定数就好,他虽然极为痛恨写字什么的,但相对来说,这个惩罚已经算轻了,奔宵那个“自己看着办”才最糟糕,一比较之下,白义顿时心里十分平衡。
“你刚刚听见我与桑随远的对话了?”萧颂垂眼看着正要退下去的白义。
白义心里一突,只得道:“是。”
萧颂垂眸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像是十分困惑,“你有没有发觉,我最近是越来越善良了。”
这个话要怎么回答?要说善良,比起昨日bī得一个县丞几乎领着全家老小自尽,今日是蛮善良的。白义不安地看了萧颂一眼,大气也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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