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执着疯狂的人,怎么都得做点什么疯狂的事才对啊?”刘青松一边给和尚们解药,一边嘟囔道。
冉颜喃喃道:“是啊……”
恐怕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净惠还是喜欢怀隐的,即便死也不忍心伤害他。可是她不忍伤害怀隐,却让那么多无辜的年轻生命丧生……
想到这里,冉颜忽然觉得自己与苏伏相识也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qíng,她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但是也绝对痛恨那些因一己之私随意夺人xing命的凶手,苏伏是一个杀手,而不是满怀正义的侠客,谁能保证死在他剑下的人就一定该死?
冉颜叹息一声,正准备回影梅庵收拾行李,却听身后一阵骚乱,“怀隐大师不可轻生啊!”
冉颜一转头,恰看见怀隐将一把长刀刺进自己心口。
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出一丈之外,他垂下头,面上绽开一个灿然地笑。白皙如玉的面,鲜红的血,一半妖异一半纯净,这一笑真真令人眼花。
冉颜分明看见他薄唇微动,叹息般地吐出一句话。
他说,迟了十三年,阿裕,你有没有等我……
冉颜愣了半晌,垂眸看着地上净惠带着笑意的面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女人轻而易举地便让怀隐心甘qíng愿地jiāo出生命,她了解怀隐,那一番话,足够让他活不下去。
疯狂,不一定要歇斯底里。
刚开始净惠以为怀隐真的死了,所以事先服毒,打算过来与他同归,然而却未曾想,怀隐只是诈死,于是她便设下了这个局。
她说:我会等你,永远等你。
原来指的是等他一起共赴huáng泉!
可惜怀隐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震惊里,根本不曾想到这仅仅是一个yīn谋,也许她那番话是真,也有可能是假,已经无人可知。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方才血溅一丈的场面惊住,一时都忘记了动作,只有秋叶飘飘dàngdàng地落下。
净惠从来没有失算过,可就是这样一个漏dòng百出的局,让她失了方寸,立刻服毒前来与怀隐共赴huáng泉。她最后,输就输在,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放手。
“写案卷吧。”萧颂淡淡道。
刘品让才回过神来,连续下了几个命令,让衙役敛尸,收拾现场。
火葬没有停止,和尚们醒来之后看见这样惨烈的场景,先是惊骇,旋即便又盘膝坐下,为怀隐诵经超度。
熊熊烈火里,那张出色的容颜唇边带着血迹,微微垂着头,冉颜看着他,觉得仿佛风chuī起柳枝的时候,他还会抬起那双淡漠尘世的凤眸,清越的声音吟一声佛号。
隔着火,冉颜看见萧颂向她走来。身后同时响起冉云生的声音,“阿颜?”
冉颜目光从怀隐的面上收回来,冲萧颂微微颌首,转身迎向冉云生。
“出了什么事?”冉云生还站在门外的阶梯下,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qíng,只是见冉颜几人身上都沾染了泥土,又听闻里面一遍遍的吟诵大悲咒,心里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第134章施主,你想多了
“十哥。”冉颜道。
冉云生在阶梯下仰头看着冉颜平静无波的神qíng,不知为何,竟察觉到一丝低落,遂敛起笑容,一边往上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怀隐大师圆寂了。”冉颜走下阶梯,拉住冉云生向下走。人在火葬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场面,尤其是像怀隐这样刚刚死去不久的人。
“圆寂?怀隐大师正当壮年,如何会圆寂?”冉云生虽满心疑惑,但看见冉颜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过多探究。
冉云生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袭紫色圆领常服的男子站在门前,不禁停下脚步,回身朝他拱手见礼,“见过萧侍郎。”
“十郎无需多礼。”萧颂淡淡一笑,目光复杂地看了冉颜一眼,却只是冲她微微颌首,转身回了寺中。
冉云生看着冉颜有些郁郁的神色,笑道:“听说冉居士的名号是净郁,怎么我瞧着眉间的郁结不散,反倒更深了?”
净郁,是庵主给冉颜取的俗家修行的名号,庵主说她眉间有郁色,希望她净心修行,驱散心头的郁结。
“莫要皱眉,十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伯已经答应了,过完中秋让你与我一并去长安。我此番过来就是接你先回主宅住两日。”冉云生满是欢喜地道。他心疼这个妹妹,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才得到冉闻和高氏的一致同意。
冉颜也能猜到一些,心里感动的同时也确实十分高兴,去长安,感受一下盛世大唐,也不枉穿越一场,遂笑道:“我听了一个故事,听完之后就心里闷得慌,不如我讲给十哥听听吧?人家说,悲伤是可以被聆听者分担的。”
“好!”冉云生拍拍肩膀,笑靥如花,“十哥身qiáng体壮,扛得住阿颜的悲伤。”
原本晚绿她们还在刚才的惊吓之中,听见冉云生这么一说,不禁笑出声来,晚绿道:“十郎,膀子粗不粗,可跟心qíng没有多大关系。”
冉颜看了一眼缩在晚绿身边的幻空,开始将怀隐与阿裕的事qíng娓娓讲来。
冉颜从怀隐的叙说中,能感觉到杨裕是一个直来直去的xing子,每每有疑惑,都会跑去怀隐那里质问。而怀隐亦是个实诚的xing子,有什么答什么。
其实事实就摆在两个人的面前,他们都不笨,都隐隐猜到事qíng的真相,然而,怀疑就像是一颗种子,被埋进适宜的土壤里就会生根发芽,即便努力忽略,却总会不知不觉地影响人的选择。
譬如怀隐,并非如他自己所说,是个懦弱的人,他带着杨裕从战火纷飞里逃出来,仅仅比她大一岁,却已经能作为一座山让她依靠。他临阵脱逃,无非就是以为杨裕变心了,而他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譬如阿裕,也非是如净惠所说的那般坚定如一。悲剧的起因就是因为她的怀疑和动摇,当怀隐告诉她“我不知道头发怎么会又少了一缕,但我从来没有和其他人私订终身!”,她潜意识里是不相信的,所以后来的一切解释都是枉然。
他们之间的爱qíng太纯粹,所以抵不过丝毫的猜疑。
世间终成眷属的qíng侣,纯粹相爱往往只占极少的一部分,与你白首偕老之人,往往不是你最爱的,却是最合适你的。
“其实杨裕是害怕吧。”冉云生听完整件事,叹道:“杨裕是炀帝之女,亡国公主,听说炀帝虽然荒唐,却对每个女儿都很宠溺。杨裕从高高在上、万人瞩目的地位,落为平民,且是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平民,那种恐慌非是所有人都能够了解,可能……她对宣义郎的感qíng和依赖,也超出一般吧。”
通俗意思便是,杨裕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子,所以她敏感又多疑。
冉颜道:“宣义郎?”
“是文散官官职,隋朝内史侍郎虞世基的两名次子都是此官职,当年大兴城大乱,虞汲劝说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虞晦一并逃走,两人严词拒绝道: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诀矣。言罢,兄弟二人争相先死,此事一度传为佳话。没想到虞晦竟然未死。”冉云生回头看了看云从寺中冒起的烟雾,又道:“他带着杨裕逃出大兴城,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生是为了杨裕,如今杨裕的女儿也已长大,他已经了无牵挂。”
“虞世基不怎么样,却也生出了几个有骨气的儿子。”冉云生末了随口评价了一句。
“十哥这么评价他,恐怕有失公允啊!”冉颜对虞世基此人也略知道一些,隋朝著名的书法家、文学家,是个十分有才华的有城府的人,城府深不可测,jīng通仕宦之道,又有权臣手腕。
冉云生饶有兴趣地道:“他在炀帝前的谄媚之状,浮华成xing,完全丧失了一个名士和素士的风骨,毫无气节可言。”
“十哥说也对,我只是看一些史书上对他的记载,觉得史官个人qíng绪太重,会影响后人对他的判断。虞世基此人有治世之才,只可惜没有遇对明主,隋炀帝喜欢听谄媚之言,他也不过是投其所好,这是为官之道,于个人来说,也无对错可言。于国于民来说,正如十哥所说,他的确不是个好官,逆天下之大流,不顾民生。至于风骨……”冉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那样的姿态,她印象里,只有如魏晋嵇康、阮籍那般的洒脱才算是名士风骨,然而至今不曾见过。
冉云生怔怔地看着冉颜,静默了片刻,忽然抚掌一笑,“阿颜的心胸,恐怕能令许多郎君汗颜啊!”
冉颜笑道:“只是说我眼睛看见的罢了,谈何胸襟?”
“天底下哪有几个人能不偏不倚的评价一个弄臣?便是那些名流大儒,但凡提到虞世基,无人会夸赞一个字。”冉云生心底也开始重新地认识冉颜。这个以前只知道泡在闺怨诗集里的顾影自怜的妹妹,竟然心中有丘壑,怎能令他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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