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要求什么时候去?”冉颜问道。
邢娘愤愤地擦gān眼泪,道:“今晚老奴也觉得娘子应该去寺里住上几日,可郎君真真是太无qíng了,竟令娘子连夜就搬!”
这个消息晚饭时刻才通知到庄子上,影梅庵在城西,从城南到城西可是一段极远的距离,少说也得两个时辰的路程,冉颜心叹,怨不得邢娘如此哀怨了。
“娘子要去城西?”桑辰问道。他去过影梅庵附近,那个尼姑庵地方偏僻清冷,院落残破,去那里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为什么?”
冉云生叹道:“因为验尸的事儿,想必随远先生也已经听说了。”
他何止知道,还被吓晕过去。冉颜眉梢一挑,看向桑辰,她很想知道,既然这么一个胆小的人,亲眼看过她验尸之后,为何没有避之不及,反而联系更加殷勤?
“验尸?”桑辰脸色一白,抿了抿唇道:“在下失礼了。”
说罢,转身便往村里跑。
冉云生看着他急切踉跄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恼怒,哼了一声,却顾及冉颜的感受,只道:“原来桑随远也不过如此罢了,阿颜,我们走吧。”
冉颜知道桑辰那个二货才不是嫌弃她,估摸着是想吐,却又怕人前失礼,殊不知已经得罪了人。
虽心知肚明,却顺口接过冉云生的话头,淡淡笑道:“你才知道他不过如此?”
冉云生怔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还一门心思地想让桑辰来提亲,心知冉颜是取笑他,不禁抬手,用手指敲了敲她光洁的脑袋,“敢取笑十哥,仔细你的皮。”
两人说笑着,走进了院落。之前邢娘已经将该收拾的东西装上了马车,倒也不费时,只是辛苦晚绿,奔波了一天,却还要继续赶路。
冉云生遣了六驾马车过来,冉颜便单独给晚绿拨了一辆,铺上软褥,放了冰盆,令她躺着好生休息。
“我亲自送你去影梅庵吧,那附近不远有座寺庙,我晚上便住那里。”冉云生早已经计划好。
冉颜却道:“十哥不用送我,我另外有事qíng请你帮忙。”
“什么事?”冉云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事qíng能比送她更加重要。
“我既然要去影梅庵,师父再住在庄子上便不大合适了,十哥帮我在城中、或者在影梅庵附近寻个好些的住处。”冉颜郑重道。
冉云生见她如此模样,便也没有坚持,况且他也很想见见这位神医,于是道:“好,我在城中有两个宅子,其中一个靠近城西,我稍后便亲自把神医送过去。”
若帮忙的是别人,冉颜定要客套一番,随后还上人qíng,可冉云生与她如此亲近,若是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只说,“那就有劳十哥了,日后我亲自下厨,犒劳一下十哥劳苦功高。”
冉云生伸手撩起车帘,一手扶着冉颜上车,听闻冉颜的话,面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容,“那为兄就翘首以待。”
冉颜唇角微微上翘,她也未曾发觉,自己在面对冉云生时,能够笑得如此自然。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冉颜忽然想又到什么,伸手撩开帘子,看见日暮之下长身玉立的冉云生,扬声道:“十哥,我曾欠桑先生二十两银子,也劳累十哥帮我送过去。”
冉云生朗声答道:“好。”
冉颜冲他浅浅一笑,这才安心地在榻上半躺下来。
马车悠悠前行,咕噜咕噜的声音犹如催眠曲,冉颜今天当真是累得厉害,才靠在榻上没有一刻,便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沉沉睡着。
平江河的水蔓延上来,将虚幻的世界淹没,冉颜再次看见那一抹樱红色,她面上所缚的素布已然松散开来,露出一张清雅温婉的容颜,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个晶莹的气泡,衬得那张脸犹如一朵沾着晨露盛开的雏jú。
这个本不该死的少女,便就这么安详地沉睡在水里,面上没有丝毫痛苦挣扎,巴掌大的小脸,安静得令人心痛。
凄厉的哭喊声陡然划破宁静,画面一转,冉颜却是坐在一张榻前,手被人死死握住,那个本是活泼明朗的少女,满面惊惧痛苦,“阿颜,我好痛,我好痛。”
冉颜看着从她下身蔓延而出的鲜血,连忙施救,并不是保住孩子,而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即便清楚知道这是梦境,她也很想拂去她眼眸中的恐慌。
第79章歌蓝,我帮她记着你
血色在裙下晕染开来,流出一些形状模糊的血块。
根据这些血块判断,殷晚晚此时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冉颜看着她惨白的容颜,轻轻地叹了口气,丝毫未曾缓下施救的动作。
殷晚晚看见地上的血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冉颜的手,“阿颜,我好怕,我好怕。”
冉颜将她的头搂在怀中,轻轻安抚着,沉着冷静的声音说不上温柔,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阿晚,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等你修养一段时间,又会如从前一般,相信我。”
对于殷家的女儿而言,失去了贞洁,又怎么能够回到从前!冉颜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害怕自己眼神不够真诚。
静默了片刻,冉颜再低下头时,殷晚晚已经昏了过去。
冉颜看着这个画面从她眼前如烟雾一般散去,忽而转到平江河附近。
月色清明,一个蓝裙丫髻的秀丽少女抓着冉颜的手,神色肃然地道:“娘子,你藏在这里不要动,千万莫要出声,答应奴婢。”
冉颜猜测,她就是邢娘口中所说的歌蓝,便点了点头。
歌蓝见她神色犹疑,再次压低声音嘱咐道:“娘子,一定不要出声。”
冉颜这次果断答应。
歌蓝深吸了口气,两只细嫩的手紧紧攥起,有细微的颤抖,冉颜能看出她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却是转头对她安抚的淡淡一笑,“娘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平江河远处隐隐传来缥缈的喧嚣声,冉颜看了看天空上的星星,牛郎织女星紧紧挨着,应当是七夕无疑。而殷渺渺就是在今日被当做殷晚晚沉入平江河,歌蓝也是在今日失踪。
冉颜刚收回神思,身边的歌蓝蹭的窜了出去。
她来不及出声阻止,便有个男人低低地吼道:“快往那边跑了,抓住她。”
另外有一个声音略有些迟疑道:“可是郎君,那个娘子怕是冉氏嫡女。”
男人立刻打断他道:“冉氏嫡女更要灭口,否则她回去万一报官,或者告诉冉闻,我们殷氏也就此完了,我狠心杀了晚晚便毫无意义。”
冉颜猜测这个声音是殷闻书,她曾在殷府匆匆见过此人一面,温文尔雅,面白而生美髯,神态略有些严肃,一副君子的模样,然而此刻,他的声音中充满yīn鸷,杀气四溢。
“好吧。”那个人仿佛不大qíng愿地转身跑开。
冉颜从树丛中悄悄探出头去,看见殷闻书一袭广袖华服,负手立于江边,亲眼看着两名壮汉,将面上覆了素布的女子往平江河中拖去。
刚刚开始,女孩没有挣扎,可是沾到水后,一下清醒过来,可惜面上被覆得死死的,口舌仿佛也被覆上,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不一会,从一旁的芦苇dàng中驶出一条乌篷小船,两名壮汉将她拖上船,而后往江心划过去。
冉颜紧紧抿唇,目光沉沉地看向殷闻书,心中沉怒,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一个满腹诗书的读书人,居然连畜生都不如,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他就没有丝毫感觉吗?
江心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殷渺渺先前仿佛不明白,自己明明在榻上睡觉,怎么会被素布覆面,拖到水中,然而现在明白过来自己并非做梦,再挣扎哭喊已经晚了。
殷渺渺的哭声不小,然而那一处喧嚣离得远,根本没有人听得见她的绝望,只有冉颜……
砰的一声,河中水花四溅,哭喊声也戛然而止。
冉颜想站起来,然而身体却像是被固定住一般,怎么都动不了,挣扎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梦,是从前那个冉颜的回忆,回忆中,一切都是定局。
“晚晚,不要恨阿耶,阿耶为了殷氏不得不牺牲你……不得不……”殷闻书哽咽一下,旋即转身离开。
随着殷闻书渐远的脚步声,南边芦苇dàng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呼救,但只是瞬间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生生掐断一般。
冉颜辨别出,那就是歌蓝。
“歌蓝。”冉颜听见自己口中发出一声惊叫。
画面仿佛被惊叫声划破,刹那支离破碎。
“娘子,娘子。”
冉颜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晚绿满脸焦急,不停地推着她。
“娘子醒啦。”晚绿松了口气,瘫坐在车厢中,面色有些难看,垂着眼,伸手在一旁小几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冉颜,看着她喝完,yù言又止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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