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派人回万州请族老上京来的时候,别的人或是家事繁忙,或是不想淌镇国公府的这趟混水,都躲得多,藏得藏,不想跟过来。
只有二叔公家计不好,一直想着要到镇国公府打秋风,多捞几个银子回去,也好给孙子存家底,孙女存嫁妆。他的儿子们念书不成,只有一把傻力气,在家里务农为生。本来还想去军中同简飞扬一样,搏一份前程。可是二叔公同他妻子都担心儿子没那么好命,没搏到前程,反而把小命送到战场上了,一直不许他们去。
如今简家的族人良莠不齐,二叔公无人可投靠,只好打起了镇国公府的主意。
所以趁着国公夫人派人来祖籍的时候,二叔公就义不容辞地跟着上京来了。
当年简老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回乡的时候,二叔公跟他们打过一些jiāo道,也算是熟人。卢太夫人贤孝之名传遍乡里,二叔公他们早就晓得了。
而当年简老夫人“苛待”嫡长子简飞扬的事qíng,他们这些族人也都看在眼里,也曾私下议论过,不知这简老夫人为何如此。
有人也说过,是不是简飞扬其实并不是嫡长子。不过这种说法,被当时的代理族长立时否决了。因为简飞扬出生的时候,那位代理族长专程到京城喝过他的满月酒,绝对是做不了假的。
而这位简老夫人,代理族长总觉得怪怪的,又不知怪在哪里。只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分崩离析,老镇国公简士弘,也就是他们的前任族长,金殿撞柱而亡。镇国公府一众人等被废为庶民,这位简老夫人成了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回乡,还算循规蹈矩,代理族长便保持了沉默。
等到了镇国公府的新任国公夫人派人回来请人上京的时候,这位代理族长觉得有些蹊跷,便第一个躲了出去。
只有二叔公乐颠颠地跟着上京,撞到了简飞扬的枪口上。
二叔公回乡之后,倒是将简飞扬的话带到了。那位代理族长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因为简飞扬的一言,终于做上了正式的族长,从此对简飞扬心存一份感激。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简飞扬将简飞振打晕之后,不许婆子丫鬟过来扶他。自己找了根绳子,将他捆了,又拿布堵了嘴,将他扔到致远阁那边一间空着的后罩房里,存心要让他受点皮ròu之苦。
晚上回到房里,贺宁馨听说了简飞扬的处置,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也太过了些。你这样折磨他,只会让他更生逆反心理。”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当年从军的时候,曾经跟着几个老兵,被大队掉到羌族人的营地里,七日七夜,只能喝一点接的雨水。为了躲避羌族人的搜寻,必须躺在自己的窝棚里一动不动,连毒蛇从自己脚边爬过,都要视若无睹……”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简飞扬说起过他从军的往事,一时也沉默下来。
简飞扬又叹了口气,道:“二弟底子不坏。小时候,我吃不饱,他也曾经瞒着卢盈,偷偷拿东西给我吃……”
一饭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自己嫡亲的弟弟?
贺宁馨能理解简飞扬的心qíng,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如果简飞振真的是卢盈的亲生子,他处置起来还能再果断几分。可是简飞振确实是简飞扬同父同母的兄弟,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对简飞振只是面子qíng。
“将他关几天,饿上几顿,败败火再说话。——身为男子汉大相公,凡事没有担待,只知道躲在女人背后,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要是真依我,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恨不得将他扔到军营里历练一番。”简飞扬忿忿地道。
贺宁馨忙拦住他,道:“你败败他的火没有问题。可是送军营里就不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中了举人的。再过两年又是大比之期,到时候下场,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就让他走文官这条路吧,何苦还要去武将那里凑热闹。”
说实话,贺宁馨对简飞振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从她嫁过来以后,自问对简飞振的事qíng也算尽心尽力,可是一有事qíng,简飞扬就会翻脸,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个大嫂。
若不是有简飞扬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自己这个媳妇也会做得左支右绌,说不定还不如上一辈子在宁远侯府的时候。那时候,有老侯爷的鼎立支持,自己管理后院,令出必行,帮老侯爷出谋划策,算无遗漏。也因此让宁远侯府的太夫人看自己越发不顺眼……
想起老宁远侯楚伯赞,贺宁馨心里一动,看向简飞扬问道:“你在西南军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老宁远侯楚伯赞?”
简飞扬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闻言点点头,道:“老宁远侯打仗是一把好手。我好多东西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又看向窗棂外被细棱格分割成的一格一格的夜空,道:“在老宁远侯那里,他永远留有后招,狡兔三窟,声东击西,让羌族人防不胜防。我虽然也被羌族人说‘狡诈多智’,可是同老宁远侯比,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见简飞扬这样称赞一个人,便笑道:“老宁远侯自然不错,可是我觉得他的有些法子太过yīn损,反而显得有些旁门左道。打仗同做人一样,凡事留有后手当然重要,可是堂堂正正,凡师出必有名,凡与战必有义,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才是正道。”
简飞扬意外地看了贺宁馨一眼,道:“这是我爹说过的话。”
贺宁馨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爹当年也是我们大齐朝的一员猛将,能征善战,咱们大齐朝的北地一有战事,便由老镇国公披挂上阵,从来未逢败绩。”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又黯然起来,道:“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金殿之上。”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人都说‘文死谏’、‘武死战’。我爹是武将,做什么要去跟文官抢饭碗?”言下之意,还是在抱怨老镇国公丢下了这一大家子。
贺宁馨忙劝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都是取忠而不取孝。爹爹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你也不要钻了牛角尖,一味地埋怨。”
简飞扬笑了笑,转了话题,问起娘亲卢宜昭的病来,又想起白日里贺宁馨说得计策,问道:“你当真要让卢盈同我娘当面对质?——我娘连话都不肯说,怎么能对得起来?”
贺宁馨道:“等明日宋医正过来复诊,就差不多了。——你母亲不用说话也行,有我说话就够了。”
简飞扬还是有几分担心,道:“你又不善与人争执,卢盈那贱妇惯会颠倒黑白,到时候你说不过她怎么办?”
贺宁馨似笑非笑地道:“不好意思。这一次,你会发现你看走眼了。”贺宁馨说不过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出世。以前她很少与人当面争执,一来自矜身份,二来没有必要。很多时候不用她开口,已经有人抢着帮她做了。
当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她从来都毫不容qíng。比如上一次在宁远侯府,帮前世的自己讨回公道。还有这一次,让简飞振认清卢盈的真面目。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倒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贺宁馨特意去关着简飞振的后罩房的那间空屋子里瞧了瞧,见简飞振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居然还能在硬邦邦的青砖地面上呼呼大睡,显见昨天是累狠了。便不再管他,只是命两个婆子好生看着就是。
宋医正来得很早,贺宁馨立时丢下手头上的事qíng,亲自带着他去给卢嬷嬷复诊。
卢嬷嬷的jīng神头儿一日好过一日,看上去确实比当初好了许多。
可是宋医正一把脉,还是不断摇头,对贺宁馨道:“内里还是太虚,你得多弄些温补的药给她吃吃。”
贺宁馨心里一紧,忙道:“宋医正请明言,不用有顾虑。我们要知道卢嬷嬷的病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可能好得快一些?”
宋医正十分为难,想了半天,对贺宁馨道:“不瞒国公夫人,卢嬷嬷的病到了这份上,一半看人力,一半看运气,已经不是药的问题了。”
见贺宁馨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宋医正又进一步解释,道:“就如同一个纸糊的风灯,在野外风chuī雨打这么多年,你再紧着补外面的灯罩,也架不住里面的灯架子已经腐朽不堪,随时有坍塌灯灭的可能。”
贺宁馨失望的脸色溢于言表。宋医正也很不好意思。医者父母心,他痛恨跟病人的亲人说这些话,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隐瞒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贺宁馨知道宋医正说得是实话,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贺宁馨咬咬牙,将宋医正请到外屋问道:“宋医正,我想知道,有没有法子,能让卢嬷嬷清醒过来?”
宋医正有些吃惊,道:“她现在糊里糊涂的,其实是一种自保。你知道,有时候人经历了太大的伤害,会有昏迷或者疯癫的反应,其实是人自身在保护自己,不去寻死路的一种自然反应。你若是唤醒了她,说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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