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这才意识到,大皇子一直叫自己“宁远侯夫人”,并未同以前一样,称自己是“大舅母。”
居然现在就开始跟自己生分起来。
裴舒芬皱了皱眉头,往左右看了一眼,见那些内侍宫女都离这边隔得远远的,只有皇贵妃不到三岁的四皇子愣愣地跪在不远处,望着灵堂上供着香烛的条案发呆。
“三位皇子和大公主,不是大舅母多嘴,只是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你们在内宫了没了人扶持,也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你们年岁小,不明白大人的事qíng。没了娘的孩子苦啊……不过你们放心,有你们的大舅和大舅母在,一定不会让别人欺侮你们一丝一毫的。”裴舒芬说得qíng深义切,发自肺腑。
这一次,大皇子却没有拉住三皇子。
三皇子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看着裴舒芬嗤笑道:“舅母有这份心,不如多用在谦益身上,别动辄就给他下袢子,上眼药,让他里外不是人。”楚谦益是三皇子的伴读。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也是无话不说。
二皇子也微微一笑,道:“舅母的好意,我们兄妹心领了。只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舅母还是将宁远侯府打理好了再说吧。”
大皇子满意地看了两个弟弟一眼,对裴舒芬道:“舅母对我们,比对既是继子,又是亲外甥的表弟、表妹还要上心,我们实在是没这么大福,受不起舅母这样大的恩惠。——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舅母若是施恩莫忘报,我们兄妹当然感激涕零。不过若是有别的想头,倒让我们惶恐不安,还请舅母别对我们兄妹太好,我们怕日后还不起这份恩qíng……”
大公主在旁边听了半天,也跟着在一旁脆生生地问:“大舅母,谦谦在哪里?会不会进宫跪灵?”
裴舒芬脸色有些láng狈。想不到几个孩子而已,说话就已经滴水不漏,不仅把自己的话都挡了回去,还借机刺了自己几句。裴舒芬有心想让他们吃些苦头,再来拉扯他们一把。却又担心被别人拣了便宜做了好人,反而跟他们宁远侯府真的疏远了。一时有些彷徨,不知该如何回话。
贺宁馨一直盯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见她在这里跟几位皇子闲话,又听他们说起楚谦益和楚谦谦,贺宁馨便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三位皇子和大公主记得我们益儿和谦谦。好教三位皇子和大公主知晓,昨天宁远侯府里无人看着益儿和谦谦,臣妇便做了主,将益儿和谦谦接回我们镇国公府去了。今日臣妇进宫跪灵之前,两个孩子的外祖裴太傅已经使了人接他们回裴家去了。”裴家的夏夫人知道了益儿和谦谦无人看着,痛彻心扉,便报了病痛,没有进宫跪灵,专程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
益儿和谦谦虽然不愿意离开贺宁馨,可是看见贺宁馨这三个月都不在镇国公府里,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待着也无趣,便跟着裴家的下人回裴家去了。
知道楚谦益和楚谦谦还是回裴家去了,大皇子松了一口气,急忙还礼,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是表弟和表妹的谊母,古道热肠,施以援手,我们兄妹代过世的大舅母多谢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忙道“不敢”,又看了看天色,便跟宫里的人告辞回府去了。
裴舒芬被贺宁馨又搅和了一次,还被三位皇子不轻不重地驳了回来,有些郁闷地跟着出了凤翔宫。
来到外宫城,裴舒芬看见又有差婆在那里搜查,不由摇摇头,问身边的人:“不是早上搜过了吗?”
身边的人忙给她解释:“早上搜身,是不许带些不gān不净的东西进宫去。出宫的时候搜身,是以免有人将宫里的东西顺出去。”又讪讪地道:“这一次,进宫的外命妇这样多,难免有些人手脚不gān净,一时管不住自己……”其实是为了防止宫妃同外命妇私相jiāo结而已。
裴舒芬心事重重地来到差婆面前,伸了手让她们搜。结果一搜就搜出那个小药瓶。
“这是什么?”那差婆的脸都绿了。宫里最忌讳这些药啊瓶啊的什么的……
裴舒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劈手夺了回来,放回袖袋里,道:“早上不是搜过了?——这是我的药,一直要吃的。”
那差婆一伸手,比裴舒芬还快,又从她的袖袋里掏出了药瓶,道:“宁远侯夫人,早上你的袖袋里可没有这东西。”
裴舒芬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一直在我袖袋里面的。”她根本不信这个世上会有别人有她的宝贝。一个琅缳dòng天就够逆天了,怎么可能还有?难道这年头随身空间都可以批发了?——真是秀逗了……
早上搜她身的差婆被叫了过来,一口咬定早上没这东西,肯定是从宫里顺出来的
裴舒芬吃了一惊,问那差婆:“早上我的袖袋里真的没有这个药瓶?”她也糊涂了,这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啊?难得她被那个多事的贺宁馨又给yīn了?
那差婆一口咬定没有。——其实这个差婆也记不清早上的事qíng。她一早上搜了那么多夫人的身,哪里记得这么清楚?反正就算真的有,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是她失职了……
裴舒芬紧紧盯着那差婆,见她目光闪烁,并不敢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了底,哼了一声,道:“你也记不清了是不是?”到底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拿得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旁边的差婆便笑着给裴舒芬赔了礼,道:“这东西本来是不能进宫的。不过夫人既然从宫里带出来,说不得,我们得先搜走jiāo上去,等上面的人验了不是宫里的东西,再给夫人还回去就是了。夫人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就是如此。若是不按规矩,我们受罚事小,夫人丢了脸面事大。”
裴舒芬倒不怕他们拿去验。——不是她夸口,宫里面要是有这东西就见鬼了。
那差婆见裴舒芬并不反对,便又谢过裴舒芬,拿着送到上面去了。
裴舒芬回了宁远侯府,匆匆去自己的内室藏东西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那里果然没有药瓶,才松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无意识放到了袖袋里,忘了取出来了。便不再纠结那小药瓶的由来,自去张罗晚饭。
宁远侯太夫人病在chuáng上,也不得去宫里跪灵。裴舒芬回府,当然先去看了看太夫人。
一日不见,太夫人瘦了许多,特别是两鬓,多了些斑白的头发出来,看起来就是个垂垂老妪。
想起自己公爹老宁远侯那个国色天香的外室,裴舒芬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外室,九成九是真的。却也聪明地不提此事,就给太夫人说了说宫里的丧仪,又为几位皇子和大公主垂了泪,才将太夫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此时皇宫里的养心殿内,宏宣帝脸色黑如锅底,看着自己龙案上摆着一个黑色小药瓶,问那差婆:“这个小药瓶,你是从宁远侯夫人身上搜出来的?”
那差婆赶紧磕头道:“回圣上的话。正是。”
“早上为何没有搜到?”宏宣帝皱眉问道。
那差婆一口咬定早上明明没有,是晚上出宫的时候,宁远侯夫人身上多出来的,又道:“大概是从宫里带出去的。”
宏宣帝便让差婆退下,宣了守灵堂的管事姑姑和总管内侍进来,细问今日皇后灵堂里发生的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悲戚过甚”,扑向皇后娘娘棺椁的事qíng,当然是今日灵堂里的重头戏,被两个人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宏宣帝。
“当时一片混乱。许多人都上前拉扯宁远侯夫人,既有宫里的人,也有宫外的人。”管事姑姑垂手细说。
总管内侍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当时镇国公夫人从地上拣了这个小药瓶,四处问是谁的。宁远侯夫人就扑上去抢,说是她的。镇国公夫人不信,还多问了几个人。人家都说不是,才不qíng愿地还给了宁远侯夫人。”
宏宣帝听见是简飞扬的妻子,笑了笑,道:“她就是跟宁远侯夫人不对付。看来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这镇国公夫人也没这么好说话。”还以为贺宁馨在故意刁难裴舒芬。
底下的人都屏了气,不敢接话。
宏宣帝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宏宣帝才伸手从龙案底下拿出另外一个小药瓶,同桌上放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宏宣帝翻来覆去地把玩两个小药瓶,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扬声道:“宣宋医正进来。”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还有漏网之鱼。”便起身招了暗卫说话:“将今日皇后灵前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一个不留,全打发回老家。”
暗卫会意,自去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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