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也知道这件事,是宁远侯府不地道。可是她到底眼界不同,跟几个小姑子相处没有多少时日,已经看出来,这个四妹妹舒芬,行事说话跟世人都不一样。虽然年岁小,可是胆子大。而且,看她的样子,早就对她的姐夫,有了心思了。若是拦着不让嫁,指不定就会闹出一桩丑事来……
“爹、娘,媳妇觉得这事儿,得让人知道,咱们裴家,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嫁女儿。到时候,在请帖上大大方方写上,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点我们挑得吉日。人家要怎么想,就不关我们家的事儿了。”沈氏的话绵里藏针,点到为止。
屋里的人却都心领神会。皇后赐婚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后面不想让人知道的口谕,却有必要让别人都知道才好。
大少爷裴书仁想了想,抬头对着自己的妻子沈氏浅笑道:“这样也行,只是我又得被圣上骂上一顿了。”
眼看公公婆婆都在这里,沈氏不敢同在自己屋里一样喜怒不禁,只是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横竖都是为了几个妹妹,你这个做大哥的,就算被圣上骂两声,也不会少了块皮。”
裴书仁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再说话,回头对夏夫人和裴老爷道:“既然爹娘都不反对,儿子就下去催人给四妹妹备嫁妆去。”
说起嫁妆,当年裴舒凡出嫁的时候,虽然也很仓促,可是准备的嫁妆,都是十打十的。光正房整整五间屋子的huáng花梨木家私,当年就是公主出嫁,也找不出这样一套好东西来。也就是裴家是越州的百年大族,才能积攒到这样多的上好huáng花梨木。
如今到了裴舒芬头上,夏夫人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看了裴老爷一眼,道:“舒芬是老爷的幺女,嫁妆的事儿,就由老爷看着办吧。”说完,夏夫人便起身进内室里去了。
裴老爷心头暗叫不好,忙起身对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妇道:“舒芬是你们的妹妹,你们看着办吧。”又看了内室一眼,大声道:“别比着她的大姐舒凡的例。她是庶出,又是填房,还嫁得这样急,嫁妆多了,反而让人想东想西的。”说着,便起身追到内室里去了。
裴书仁平日里见惯了爹娘的相处之道,知道娘这一生气,爹不知要陪多少小心才能过得了关去,便笑着起身对沈氏伸手道:“爹娘还有话说,我们先回去吧。”
沈氏抿嘴一笑,也伸手出去,搭在裴书仁手上,顺势站了起来。
裴书仁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沈氏双颊微晕,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两人携着手出到外屋里,裴书仁便放开沈氏的手,甩着袖子,一人走到前面去了。
沈氏半低着头,微微退后半步,跟在裴书仁身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氏和裴书仁住的院子,是裴府里的东跨院,也是除了裴老爷和夏夫人的正院以外,最大的院子。
裴老爷现在辞了官,本来不应该再住在正院里。可是裴书仁和沈氏都死活不肯住到正院,裴老爷和夏夫人感念大儿一家的孝心,便在正院住了下来。
沈氏的陪嫁丫鬟彩云见少奶奶和少爷都回来了,忙过来要帮大少爷解开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袍子。
裴书仁却用手把她挡了回去,自己进了内室换衣裳去了。
彩云还想跟进去,沈氏已经曼声叫住了她,道:“别跟进去了,你今儿也别管事了,回去跟彩环说一声,都在屋里等着。过一会子,我再命人叫你们过来有话jiāo待。”
彩云和彩环便是沈氏当年给裴书仁的两个通房,跟了裴书仁也有七八年,一直无出,两个丫鬟也有二十五岁了。
彩云听了沈氏的吩咐,心知不好,眼泪汪汪地往内室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大少爷换了衣裳从里面走出来。
“大少爷……”彩云哆嗦着双唇,就要给大少爷跪下。
裴书仁看了她一眼,对她也有些内疚,一抬身坐到了沈氏身旁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回去吧。”
彩云无法,又瞥了大少爷两眼,才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你都想好了?”裴书仁看着坐在一旁的沈氏问道。
沈氏定定地看着裴书仁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留下她们。”
裴书仁失笑,又挪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当初不知是谁死活要把她们塞给我的……”
沈氏微微垂下了头,脸上飞起两团红云。没了在外面杀罚决断,意旨铿锵的刚qiáng样儿,反而比习惯xing弱不禁风的女子更有一番动人的风韵。
裴书仁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沈氏挣了两下,从裴书仁手里挣脱出来,立刻起身坐到一旁的暖椅上,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哥,就算不用服孝,也该避讳点儿。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把她们给了你……”说到这里,沈氏定定地看着门口绣着五福临门的门帘,叹息道:“也怪我。都是我误了她们。”
裴书仁见沈氏自责不已,便耐心地劝慰她道:“你当初也是问过她们的,她们也是自愿的。如今她们年岁也大了,一直吊在我们房里,不上不下的,更是误了她们。还是按我们昨晚上说好的,把她们放出去吧。给她们个恩典,除了她们的籍,让她们出外自行择婿,也是全了你们主仆一场的qíng分。”
看见沈氏还是一脸愧疚的样子,裴书仁补充道:“你到时候多给些陪送,在银钱上多帮衬她们一把就是了。”
裴书仁眼看就要入阁拜相,对自身更加严谨起来。
做文官的,想入内阁,于女色二字更是要严防死守。一般的文官,纳个妾,逛个青楼啥的,无伤大雅,也没人会揪住不放。可是将来若有一天,此文官上了文渊阁的后备名单,则此人以前所有的所作所为,公德私德,都会bào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缇骑,还是言官,都会仔仔细细查验你的祖宗八代,一言一行,甚至可能包括你睡正室和睡小妾的时日比例。多少人就是栽在女色上头,背景调查通不过,痛失登上文官最高位的机会。
前车之鉴太多,所以大齐朝的文官如今都学jīng乖了。纳妾的有,宠妾灭妻的却很少。因为极少有男人把小妾看得比自己的官位前程还要重要的。
除非做大妇的实在太过软弱,要说规矩在那儿摆着,律法在那儿摆着,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qíng况下,做大妇的还被几个银子钱买来的小蹄子拿捏,也只能怪自己脑残。
官场如战场,稍一行差踏错,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有可能祸连九族。为官做宰的时候就整一屋子小妾通房,却是唯恐自己的小辫子不够多,自寻死路呢。——大齐朝的官场上,若是你想坏了别人的仕途,很简单,给他多送几个女人就是了。只有脑子不够使的男人,才会觉得女人是多多益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裴书仁如今才做了京官,这两个通房,便是头一个要打发掉的。他未娶亲的时候,从没有过通房丫鬟。这两个通房,还是沈氏嫁了他之后,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开得脸。当时沈氏只跟她们说,等她们有了身孕,就抬姨娘。
裴书仁既不想要庶子,也不想正经纳了她们做妾室,妨碍自己的仕途,便做了些手脚,因此两个通房这么多年,都没有身孕。
沈氏以前不晓得是裴书仁做了手脚,一直以为这两个丫鬟不能生育,更不想放她们出去吃苦。——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这个世上哪里有活路呢?
裴书仁后来才明白沈氏的顾虑,因此昨儿晚上,就跟沈氏一五一十坦白了。还说以后公务繁忙,不会有时间再应付妾室姨娘,又言律法有云,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不需要再为了后嗣纳妾,还对沈氏立下了一生一世不纳妾的誓言。
沈氏自然是又惊又喜,知道丈夫从来说话算话,是个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他既然说了不纳妾,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再加上沈氏终于对婆母放下戒心,便同意了将两个通房都放出去配人。
如今再说起这事来,沈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对裴书仁嗔怪道:“你既然有顾虑,为何不早跟我说清楚?”
裴书仁斜躺在罗汉chuáng上,不想再多纠缠这两个通房,便微笑着换了话题道:“别说她们了,你打发了就是。还是说说四妹妹的嫁妆吧。”
沈氏定了定神,起身去自己内室拿了帐册过来,坐到裴书仁身旁,一一翻开给他看,又道:“宁远侯府的聘礼是两千两银子,十抬绸缎衣料,虽然不算少,也决不算多。只是有一样不妥,”
看了裴书仁一眼,见他探询地看着自己,沈氏有些迟疑地道:“宁远侯府送聘礼过来的赵妈妈偷偷跟我说,当年他们府里纳齐姨娘,也是送了聘礼的。而且和给四妹妹的聘礼,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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