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太太只好应了,接了对牌,去安排今日晚上的家宴。
虽说是家宴,可是齐家人口不少,另外还有两家旁支,平日里跟齐家走得近,这一次,也得请一请。
齐二太太便去安排请客事宜不提。
齐赵氏的院子里,此时也一阵忙乱。本来齐赵氏回娘家去了,就把管家的事,委给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可是这个婆子再能gān,也只是奴婢。齐老太太一发话,她当然不敢不把对牌jiāo出来。
听说齐老太太转手就把对牌给了二太太,齐赵氏的婆子如临大敌,赶紧寻了个由头,离了齐府,去城外赵家庄,给齐大太太齐赵氏送信去了。
齐意欣这边也跟着齐意正坐了齐家的蓝顶黑围大马车,一路扬鞭,快马来到东阳城的码头上。
从江南过来的船正在停船到岸,码头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齐意欣看见这一切,觉得既新奇,又有趣,轻轻掀开马车的窗帘,瞪大了眼睛往外看。
齐意正也有几分紧张,不时地咳嗽一声,又整整衣襟,还整整袖子,有些坐立不安。
齐意欣看着车窗外面的码头,问齐意正:“哥,你还记得裴表姐长得什么样子吗?”
齐意正有些赧然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齐意正从胸口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赤金烟盒,打开来,里面镶着一帧小像。
“喏,这就是……青云。”齐意正给齐意欣看烟盒里面的黑白小像。
齐意欣知道,裴表姐的闺名便是叫青云,笑着从齐意正手里接过小像瞧了瞧。
居然是黑白照片
见识过各种彩色照片、速拍成像、还有数码相机的齐意欣,当然对这张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不是很感冒。
可是现在已经有了相机,她的报纸,就能办得越发有声有色了。
齐意欣一阵激动,忙问齐意正:“大哥,这是在哪里拍的照片?”
齐意正愕然,没想到齐意欣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有些怏怏地道:“照相馆里照的呗。”还是前几年,齐意正挣了银子,托人给在江南的裴家母女俩送了过去,向裴青云要一张照片收藏。裴青云为了表示感谢,拿着他给的银子,去街上照了这张照片,连着十二双千层底的布鞋,一起托那人带回去,给齐意正做回礼。
那十二双鞋,齐意正到现在都舍不得穿,一直收在箱子的最底层。
可是齐意欣只字不提裴青云如何,居然问这照片是在哪里拍的齐意正瞪着齐意欣,一脸警醒的样子。
齐意欣忙笑道:“哥,我要买一个照相机。你知不知道在哪里买?”
齐意正劈手从齐意欣手里夺过烟盒,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扭了头不跟齐意欣说话。
齐意欣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齐意正是生气了。
齐意欣眼珠一转,抿嘴笑了笑,拉着齐意正的衣袖推了推,有些讨好地道:“哥,再给我看看好不好?——裴表姐又漂亮,又有气质,我还没看够呢,你怎么就收回去了呢?”
齐意正看着窗外,淡淡地道:“你还是去想怎么买个照相机吧,裴表姐怎样,你真的关心吗?”说着,又悻悻地嘟哝一声:“就知道玩……”
齐意欣忙坐直了,摆出一脸严肃的神色,道:“哥,我真的关心裴表姐。哥——”齐意欣拖长了声音叫道。
齐意正还是不看她,只是嘴角已经微微勾了起来。
齐意欣还想再发嗲,让齐意正受不了她,却看见齐意正突然双手把住了车窗,看着窗外的一个地方,连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
齐意欣从齐意正后面探头看了看,便看见一对母女样的人慢慢从码头下面的台阶上走了上来。
走在左面的是个年轻姑娘,身材瘦高,脸色有些发huáng,脸颊瘦削,头上编了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着鸭蛋青粗布衫子,系着同色的裙子。裙子上还有两个补丁。她旁边的妇人,脸色更加蜡huáng,头发已经全白了,身上穿着棕褐色粗布衫子,补丁更多。只是两人的jīng神头都还是不错,正站在码头的高地上,东张西望起来。
齐意欣仔细盯了那姑娘半天,也无法跟刚才看见的黑白照片上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那是裴表姐?”齐意欣捅了捅齐意正的肩膀。
齐意正却如泥塑木雕一样,双手紧紧地把着车窗,脸上一阵紧张,从鼻子一直红到眼睛里面,居然哭了。
齐意欣吓了一跳,忙道:“哥,你不用激动成这样吧?你这样,可怎么下去接她们啊?”
齐意正再也忍不住,抱头在马车上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推齐意欣,哽咽着道:“你下去,先跟她们说说话。等我静一静,再下去接你们。”
齐意欣不明白齐意正为何激动成这个样子,也许是伤心的?看见裴家母女衣衫褴褛,面huáng肌瘦的样子,所以受不了了?
齐意欣一边暗自揣摩,一边跳下了马车,往码头那边站着的母女两人迎过去,笑着道:“表姐,舅母,我是意欣。”
裴青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来东阳。
江南虽好,可是她长年在家劳作过活,不出二门,也没见过多少热闹的景象。
而东阳城的码头,三教九流穿行不息,间或还有金发碧眼的外洋人,看得裴青云目不暇接,有些发huáng的脸上微微发亮,整个人立刻就明媚起来。
齐意欣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赞叹,自古蓬门多绝色。裴表姐若是好好装扮装扮,再养养身子,跟那赵家大小姐赵素宁的姿色,都不相上下的。可惜看她的样子,多半是营养不良。
齐意欣在打量裴青云的时候,裴青云也在打量齐意欣。
齐意欣今天穿了从顾家带回来的青莲色细棉布收腰长褂子,便是顾远东送她的那套衣裳。头上要发网将一头黑发圈住,只用了支赤金玫瑰花环绾住发网的顶端。脸色红润,双眸灵动,顾盼神飞,神采飞扬,见者忘俗。
裴青云还没有说话,旁边她的娘亲却一把抓住了齐意欣的手,欣喜地道:“意欣,一定是意欣——跟你小姑姑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面取了帕子出了拭泪,对裴青云道:“你小姑姑去得那么早,你从小都没有见过。现在看见意欣,也就当见了你小姑姑一面了。”
听见裴家舅母说起自己的娘亲,齐意欣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可是又不好意思在裴家母女面前流眼泪,只好笑着岔开话题,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裴表姐。——裴表姐生得真是好看”
齐意欣年岁不大,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娇憨,让裴青云一见就心生疼爱之感,拉了她的手,笑眯眯地道:“第一次见面,可不许掉金豆儿。”
齐意欣忙拿袖子在眼角抹了抹,笑着道:“嗯,这是高兴的泪,也没有关系的。”
三个人对视而笑,就像多年未见的亲人重逢一样,一点都不觉得隔阂和生疏。
齐意欣便指着齐家的马车,对裴家母女道:“车在那边,我们过去吧。”又贼头贼脑地道:“我哥太激动了,在里面哭呢。一会儿你们可要装没看见,不然他不放过我的。”
裴青云这才知道齐意正为什么没有和齐意欣一起过来接她们,心里隐隐地担忧才放下几分。
“你们的箱笼呢?——我叫车夫过来帮你们搬。”齐意欣热qíng地招呼道。
裴青云的脸上微红,却还是笑着道:“我们的行李都在这里了。”说着,转了转身,让齐意欣看她背在背上的包袱。
裴家舅母的背后也有一个包袱。
齐意欣突然明白了齐意正为何看见裴家母女的样子,就在车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曾经赫赫扬扬,四朝首辅的裴家,如今却只得母女两人,身无长物,一人一个包袱,便是她们所有的家当。
以前的那些富贵和显赫,就像一场梦一样,只能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感慨万分。
好在齐意欣并不是原来的齐姑娘,她的感慨中的伤感要少一些,而且齐意欣本来就不是一个伤chūn悲秋的人。她更愿意展望未来,而不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不能自拔。
“来,我帮舅母背包袱吧。”齐意欣利索地从裴家舅母身上取下包袱,努力往自己身上背上去。
裴青云先还担心齐意欣会因此看不起她们。此时见齐意欣依然是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还笨手笨脚地往自己身上背着包袱,一点都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真正放下心来,柔声道:“来,我帮你系包袱。”说着,帮齐意欣打了个结,把包袱背好了。
齐意欣不是第一次背包袱。她前世喜欢户外运动,那用来装野营装备的背包,不知比这个包袱要重多少倍。
裴家舅母却担心让齐意欣累着了,一直企图把包袱从齐意欣背上拿下来,一边劝她道:“意欣,让舅母背吧。你年岁还小,不能压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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