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晟睿笑道:“你孝心感人,我这个做叔叔的都比不上。来,叔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楚悠笑着端茶饮下,眼神望向楼下那抹藕荷色的小小背影,略有所思。
辞别了楚悠,上官晟睿带着家人回到了马车上,众人继续赶路。
且不说明珠如何想的,路上的风景如何,一路无话,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上官家的大宅。
一切都和前世看到的一样,明珠望着眼前熟悉的上官府邸,一时间感慨万千。这里有真心疼爱她的外祖母,关心她的舅舅,爱护她的表哥,比之高家,这里反而更像是她的家。
拆除门槛,马车直接进了二门,停稳之后,有嬷嬷仆妇上前搀扶她下了车。换了一顶软轿,由两个qiáng壮的婆子抬着,一路朝着上房行来。
下了小轿,体面的丫鬟仆妇们都笑着上前簇拥着她进入上房。上官老夫人一见明珠,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我的心肝,我的兰儿呀,珠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上官老夫人的qíng绪十分激动,连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想来是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女儿上官佩兰来了。
明珠也哭了。她走上前跪下,给上官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被一旁的丫鬟搀扶起身,送到了上官老夫人面前。
“像,真像,你和你娘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上官老夫人抚着明珠的肩膀,想起女儿,更加伤心起来。
一旁侍立的上官大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上前劝慰道:“母亲万不要过于伤心,外甥女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是累了。妾身已经备好的家宴,今日咱们就好好给外甥女接个风。”
上官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手却一刻也不愿松开明珠。
当晚,上官老夫人亲自搂着明珠睡了,留下林妈妈和青雪、素英伺候着,剩下的人都被安排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下人房内,自有人照管。
次日一早,明珠睁眼醒来,发现上官老夫人已经不在了。青雪和素英见她醒来,笑道:“老夫人刚起身没多久,见姑娘睡得沉,就让多睡一会。”
明珠望着chuáng边绛红色金丝福寿帐子,打了个哈气,揉了揉眼睛,道:“不早了,我也起了。”
素英一招呼,早有上官府的下人端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明珠沐浴了一番,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只见穿衣镜中的自己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一分活泼自然,禁不住笑了。
素英感慨道:“没想到上官老夫人待小姐这样好。”
青雪笑道:“小姐这样的人,有谁会不疼爱。况且老夫人这样疼爱已故的大奶奶,爱屋及乌也是常事。只是这话万不要被跟咱们来的那两个老嬷嬷听见,否则回去又要向老太太嚼舌根子了。”
明珠拿起桌上那串高太君赏的碧玺石手串戴好,站起身,道:“青雪这话有理。见我受宠,多少人瞧我不顺眼呢,何苦再丢给她们一个话茬。不说四婶一味的因为秋姨娘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被四叔收用,斗不过她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光说二婶因为明佳没有我受宠,又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心,明里暗里的使了多少绊子?”
其实,二夫人做的还远不只这些。如果不是自己前世经历过,很多事也许连她都猜不到。更别说她最后说服老太太用明佳代替自己出嫁。
“李姨娘就更加不用说了,从来看不得我有一点好。老太太对我不管不问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挤兑我们的?更别说那些躲在暗处的了。至于明霜她们,也许现在还算安分,等再过几年,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想起自己临死之前,明霜在她chuáng边说过的那些话,嫉妒之心分明连她的最后一点善良都吞噬了。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也不指望了。老太太的宠爱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若她能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哪怕多看顾我一分,我也会qíng愿相信她是真心将我当成孙女看待的。别以为那时我小,燕儿是怎么死的,我还是记得的。”
不过是一个在高太君面前说过母亲好话的小丫鬟,最后的结局是被关在柴房,活活的饿死了。不论是谁下的手,执行者永远只有一个。
青雪和素英听了,全都默然不语。
明珠不由得握紧了手掌。老太太是如何的冷酷无qíng,自己早在前世就已经看透了。林妈妈被人栽赃陷害,明明是十分拙劣的手段,可她不分青红皂白,活活将她打死了。当时的自己拖着病体,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却被她一句“下人唆使主子犯错”,将青雪也一并卖了。
就因为她的病再也没有了好的希望,就因为她连最后一点价值都失去了,所以,她的一切都活该被踩在泥土里,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利斗争牺牲者。因此,今生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孺慕之qíng。对她来说,高太君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掌权者,绝非亲人。
明珠叹了口气。虽说如今的她已经看开了许多,但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怀着这么多的痛苦记忆,并且至少在今后的七年内都要和这些人共处一室,想要保持心态平和,谈何容易?
“小姐,你放心,有我和青雪,还有林妈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有事的。”素英的小脸上满是凛然之色。
明珠笑着拉过她的手,又拉过青雪的,道:“嗯,我们一定会没问题的。”
主仆三人又说笑起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大丫鬟绮罗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走的时候示意远远站着看门的婆子不要让人随意靠近。她来到上官老夫人身边,摒退了下人,将刚才听到的对话一字不漏的禀告的一回。
一向慈眉善目的上官老夫人一把将手中的五彩盖碗掼到了地上,口中恨声道:“我就知道会如此!可怜我的珠儿凭我怎么问都只说他们高家的好处,怎么可能会好?本以为女儿低就些,在夫家也能过得好些,哪知道高家竟然连自家的小姐都不细心照顾。高世箴也不是个东西。从前得罪了肃郡王,还不是上官家帮的忙,这才保住了功名,考成了状元。要不是他高家当年几次求娶,说尽了花言巧语,我又怎么会同意这桩婚事?说什么真心喜欢,什么再不纳妾的,现在想来,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我们上官家罢了!可怜我的佩兰怎么去得这样早!”
上官老夫人说道痛处,禁不住泪如雨下。
绮罗急了,忙劝道:“老太太切莫伤心。如今表小姐来了,一会又要过来请安,若是见您如此,她心里哪能过得去呢?就算让大奶奶和二奶奶知道了也不好不是?”
上官老夫人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绮罗叫人打来温水,给老夫人净面,抿了头发。又叫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刚做完了一切,只听门口一个温和的少年声音道:“祖母,瑞儿来给您请安了。”
12
12、青梅
明珠刚走到上房门口就听见上官老夫人房里传出了阵阵笑声。丫鬟见她来了,忙脆声向内禀道:“表姑娘来了。”然后撩起帘子,笑着对明珠道:“表小姐快请进。”
青雪也跟着明珠进入了内室。只见迎面十二扇金丝楠木泥金墨书祝寿屏风,上用泥金墨书祝寿文章,富贵之气之bī人,一见便知绝非等闲之物。她想起从前曾听林妈妈说起过,这屏风乃是先帝在位之时,为贺已故母亲上官皇后的祖母,既先帝曾外祖母八十岁生辰所赐之物,据说上面的文字乃是上官皇后生前的墨宝,端的是珍贵异常。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缘得见。
进入内室,只见当中的软榻上端坐一位气质雍容的老妇人,一身宝蓝色绣白鹤的袍子,头戴同色抹额,当中嵌着一颗光滑圆润的东珠。那珠子一看便知是宝物,在日光下竟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芒。青雪自忖也见过些世面,此刻却也暗暗吃惊。
虽说这位上官老夫人比自家老太太的年龄小个一两岁,却比老太太看上去要年轻许多。似乎是因为保养得宜,只有眼角和嘴角处有些许细纹,白发也很少。再加上她肤色明净,嘴唇红润,不用说,年轻时定然和上官夫人一样是位极出色的美人。只是眼角眉梢处带着些许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再看屋内的陈设,青雪不禁暗暗咂舌。这种世家大族的厚拙之感,直让人觉得自惭形秽,连高家与之一比都显得浮躁了三分。
青雪暗暗打量着上官家的屋子,明珠则一进入内室就连忙跪下,拜过上官夫人,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忽然听见了一句熟悉的男声:“是明珠妹妹来了吗?”她猛的一抬头,冷不丁的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只觉得再也移不开视线去了。
“明珠妹妹不认得我了吗?”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一如他温润如玉的外表。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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