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英拍了拍胸口,念了声佛,道:“都是夫人的在天之灵保佑着小姐。”
明珠被她的语气给逗笑了,用扇子捂了脸,道:“你这丫头,才多大点岁数,怎么竟学起了林妈妈的口气说话。”
素英委屈的撅了撅嘴,道:“小姐还说我呢,您私下里也一点不像八岁的孩童。”
明珠心中一动,半开玩笑的问道:“那你觉得我像多大年龄的?”
素英认真想了想,刚要回答,只见林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眶有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明珠见状,微微一愣,忙坐起身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林妈妈见明珠回来了,这才露出了一个笑脸,道:“嗳,见了从前那帮老姐妹,难免伤怀,倒让小姐见笑了。”
明珠没有再问下去,素英忙叫小丫鬟又端来一盆热水,拧了手巾,帮林妈妈整理残妆。
明珠重新躺回了榻上,执起扇子,缓缓的扇着。扇面上绘着一株兰花,花枝纤细,身姿袅娜,不远处立着险要的山石,似身处山谷深处,有云雾隐隐浮在兰花左右,恰似空谷幽兰。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
14、故居
上官老夫人叹道:“难得你一片孝心,既然想看你母亲的屋子,我让人领你去便是了。”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明珠见此举竟引出了外祖母的伤心事,心有不忍,笑着说道:“当日母亲未出阁之前素有才名,怎奈外孙女却全不擅长这些,今日倒要去好好瞧瞧,究竟母亲未出阁前有何喜好,爱做何事。我是母亲的女儿,自不能让母亲的名望受损才是。”
这也是她昨日在看那团扇上的兰花时涌起的念头。前一世因为她身体不好,即便来了上官府小住也只是躺在房间里,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对于生母,她所能了解到的也都只是些片面之词。比如林妈妈、外祖母、上官舅舅眼中的,和高家那些人眼中的母亲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究竟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xingqíng、为人,她还是希望能由自己来确认。
上官老夫人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女儿虽去了,但毕竟还留下了一丝骨血。况且这孩子xing子又乖巧,为人也平和,不似女儿那般孤高,将来定不会重复女儿的老路,心中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丝欣慰,面上也有了笑意,道:“珠儿有心了。”又吩咐丫鬟绮罗道:“你带表小姐去一趟吧。”
绮罗应诺,明珠笑着朝上管老夫人施了一礼,道:“珠儿谢过外祖母。”便随着绮罗走了。
一路出了正院,左拐右拐,来到一段曲折迂回的游廊。两旁种满了碧茵茵的翠竹,想来夏日里是极凉慡的。走到游廊的尽头,明珠只觉得眼前一亮,视线豁然开朗。她的面前矗立着一处华美的庭院,最奇特的是,那院中竟然遍植着淡雅的素心兰花!碧汪汪的叶子,花色为纯净的绿色、huáng色、白色,清凌凌,水嫩嫩的,在chūn风中摇曳着优美的身姿。明珠望着满院子的兰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都说兰花最是难养,素有养兰百日,赏花一时的说法,这上官府竟然将这花当成糙种!
绮罗有些得意,笑道:“这些兰花都的高夫人在府中居住之时种下的珍品,是大老爷特意派人从深山寻来的种子,请了多少名家花匠,很费了些波折才养活的,极是难得。恐怕这世上都难觅第二处。”
说罢,引明珠穿过中间用彩色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进入内室。但见室内窗明几净,连一丝尘土都都没有,保护得十分jīng心。
绮罗道:“自从姑奶奶出嫁之后,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每日都有固定的丫鬟打扫。这里的一糙一木都没有动过,全都是按照原样摆放的。”
明珠暗自点了点头。掐指算来,母亲是在十年前嫁入的高家,而以这座院子的位置和华贵程度来看,在上官府里算是除正房外最好的一处院落,却因何一直空置至今?不难想象,外祖母定然是思女心切,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可以想象,自己的母亲在当年是如何的受宠。单看这全套的紫檀家具,多宝格里满满的珍品,墙上吴道子的真迹,墙角琴案上的上等古琴,随手划过,琴音铮铮,是把难得的好琴。窗下美人榻前的垂帘,竟是用上好的碧玉打磨成的玉珠串成的,颗颗圆润通透,足有上千颗。
窗子都是用透明的琉璃做的,晶莹剔透,即便不用推开窗户,也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遍地的兰花。虽说如今的琉璃并不似从前那样难得,但是也很少有人家用来做窗户,更别说是十多年前了。就连窗帘都是用千金难买的云绡纱做的,明珠曾见二夫人有一块相同料子的手帕,平日更是舍不得拿来用的,连明佳几次想要都不给,这里竟然整匹的拿来做帘帐!
绮罗上前推开小窗,风chuī了进来,层层纱帘翻涌,飘逸如云。榻前的玉珠帘轻轻相击,声音极是清脆悦耳,仿佛仙乐一般。透过纱帘的空隙,看着院中阳光下开得灿烂的素心兰花,真如在进入了仙境一般。
“表小姐请这边来。”绮罗的声音唤回了明珠思绪,她跟着绮罗来到另一侧的书房。
书房内的四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满满的摆着各类书籍,靠窗边一张紫檀木大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以及笔筒、笔架、墨盒、笔洗、臂搁、书镇、砚滴、砚匣、裁刀等等,反正书房内常用的东西都一应既全。明珠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璧搁,但见温润光洁的羊脂玉上刻着一株兰花,姿态似弱柳扶风般娇柔,淡雅可人。
明珠知道自己的母子中有一“兰”字,却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痴迷于兰花,屋内各物事上几乎都有兰花的影子,甚至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清雅的兰香。能将一件事做到如此极致,恐怕做这件事的人本身也是一个极致的人。
她这厢正在思忖着,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绮罗姐姐。”
绮罗见明珠正站在书架前聚jīng会神的翻书,便悄悄退了出去。那丫鬟走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然后重新回了屋,陪笑对明珠道:“表小姐恕罪,奴婢想跟您告个假,实在是老太太那边有事,奴婢须得过去一趟。”
明珠自然知道绮罗是上官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见她对自己如此陪着小心,自己又怎能抹了她的脸面?况且她不过是来作客的,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倒也乐得与她jiāo好。想到这里,明珠笑道:“绮罗姐姐客气了。左右我闲来无事,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姐姐有差事只管去做好了,不必管我。”
绮罗忙道:“表小姐体恤下人,是绮罗失礼了。”顿了顿,又道:“表小姐若有什么事吩咐,只管派人去唤奴婢一声,万不要客气了,老太太早已吩咐奴婢们要好好照顾表小姐的。”
这便是承她的qíng了。
她又叫过前来送信的小丫鬟,对明珠道:“她叫彩屏,从小在府中长大,是家生子,对府内各处都极熟。表小姐若是想去哪里,告诉她一声便是了。”
明珠看了一眼那个小丫鬟,含笑颌首,看着绮罗朝她身施一礼后离开。明珠想单独呆一会,便命彩屏也退出去等候。
明珠转身走到另一部书架前,随手取下其中一本翻看,却是一本《乐府杂稿》。翻开一看,但见有些诗句的旁边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做了批注。明珠随手翻过十来本书,似这样的批注几乎本本都有。再看屋内的书籍几乎都是旧的,似乎都被翻阅过,就知道母亲应该是个喜爱读书之人。看来,她的“才女”之名应该不是空xué来风。
明珠走到紫檀雕花大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桌面光滑平整,在阳光在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她摩挲着带着阳光温度的桌面,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尘封已久了,久到她几乎已经忘却了。
在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也是在一个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母亲抱着她坐在窗前的榻上,轻抚着她的头,柔声念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诗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当时的她年纪尚小,只觉得好听。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句句所念的不过是无尽的寂寞与迷惘。
窗前挂着一串玉风铃,风一chuī,玲玲作响,看着它摇摇dàngdàng间,倦意涌了上来。母亲的样貌早已模糊,只记得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自己的感觉,那样的温暖而柔软,令她沉醉其中,宁愿长梦不醒。原来,她从未忘记过,从未停止追寻过,那梦里的温度原来早已刻印在了她的心底,只消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
“母亲。”她轻轻唤道,“母亲。”
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了,明白了,而母亲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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