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一片冰凉。色衰而爱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怎么她就忘了呢?若她还是当初年轻貌美的南乡侯世子夫人,自然能将丈夫哄得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她已是半老徐娘,又因久病在身,容色憔悴,哪里还能留得住丈夫的心?那个袁氏,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是书香人家女儿,或是贤惠温婉,那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貌必定很美,又比自己年轻,不然又怎会将丈夫的心都勾了去?
沈氏痛苦地跌坐在绣墩上,低声抽泣起来,只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她已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如果连丈夫都要失去了,她还剩下什么?
翠园小心地走了进来,悄声劝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身子还弱着呢,前儿太医不是说过了么?您郁结于心,遇事合该看开些才是。”
沈氏只是一边掉泪一边摇头,翠园见了有些着急,眼珠子一转,忙又劝道:“侯爷今儿定是心qíng不好,才会说了些狠话,其实心里仍旧是在意您的,您瞧瞧这屋里的一应用具,还有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上等jīng心之物,侯爷还请了太医来给您看病,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奴婢大着胆子说句,便是老太爷,也不过是请了外头的大夫回来看诊,只偶尔请太医来。可见在侯爷心中,最看重的仍旧是您啊!”
其实翠园深知事实不是这样的,为沈氏看病的太医,是奉了宫里的命令前来的,并不是章敬的功劳。但新皇此举并未声张,可能是顾忌到章寂也住在这府里,同样身体不好的缘故,因此太医来时,没有声明是奉皇命前来,当成是章敬请的,也说得过去。翠园本是伶俐之人,侍候了沈氏几日,也摸到几分她的脾xing,知道这么说定能讨她欢喜,便仗着跟前并无旁人,胡说一通了。
沈氏听了,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只是仍旧伤心:“他方才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见了,哪里像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样子?!”
翠园只得再劝她:“侯爷多半只是怕夫人将那二夫人当成是寻常妾室对待了,怕您得罪了她。夫人想想,那袁氏既是燕王殿下亲信之人的女儿,这亲事又是燕王亲自做的媒,她的身份是寻常妾室能比的么?若您真个惹恼了她,只怕她回头跟燕王告一状,夫人就要吃亏了。”
“凭什么?!”沈氏冷哼一声,“燕王又如何?皇上可是我亲侄儿!”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侯爷先前原是辽东总兵,燕王无缘无故,把亲信幕僚的女儿嫁给他做二房,是图的什么?那样的家世,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室也不难,何苦如此自甘堕落?!燕王……难不成是有意在拉拢侯爷?!”她越想越气愤,“这大明江山是皇上的,燕王这般行事,难不成是要图谋不轨?!”
翠园吓了一跳:“夫人,这话可说不得!皇上能登基为帝,燕王殿下也是立下大功的!”
沈氏冷笑:“他若是真心为皇上效命,自然是有功的,但若心存妄念,凭他有多大功劳,也是乱臣贼子!”越想越觉得着急:“不行,我得尽快进宫一趟,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让他多提防燕王!”又问翠园,“你既是皇上赏下来的,可有法子帮我捎个信进宫?虽说我可以递牌子请见,可如今后宫无主,我不好擅自行事,侯爷也未必肯让我去。”
翠园哑然,呆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曾在宫中当过差……”见沈氏脸色立时yīn沉下来,忙改口道:“倒是认得一位公公,是将奴婢送到府上来的。奴婢去打听打听好了,只是……”顿了顿,“不知能不能成。”
“你只管替我捎信。”沈氏沉声道,“只要不是侯爷拦着,凭他是谁,也不能拦着不许皇上见他亲姨母!”
翠园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原本还是在别的王府当差,只因主人被建文帝革了王爵,府中奴仆充公,才又辗转落入新皇手中。新皇朱文至一心想着给章家赏几个妥当的奴婢,好照料沈氏病qíng、服侍章家上下,吩咐下去,内官们就挑中了那几十人送过来。从头到尾,翠园都不曾见过新皇,哪怕是内官们,她也只认得级别地位最低的几个跑腿小太监。因此,她见沈氏一再催促,又考虑到自己已是上了沈氏的船,只怕已经来不及换主人了,只得硬着头皮去寻那几个小太监。然而,她是在内宅侍候的丫头,不可能擅自出门,因此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容许,以替沈氏采买药材的理由出了侯府。
她一出府,陈氏便得了信。明鸾正好在旁边,闻讯便嘀咕:“大伯娘的药一应都是公中采办的,怎么又要她身边的丫头去买了?她这是嫌弃咱们给她准备的药材?真真可笑!太医是带了药来的,那都是上等的好药!祖父都不曾说什么,她倒嫌弃上了,还是觉得我们在她的药里下了毒?”
陈氏嗔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也不怕叫人听见!”便吩咐前来报信的张路白家的:“由得她去吧,等她回来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小心别让她带外人进来,若是从外头带了东西,也要寻机检查一番,别夹带了不该有的东西。”张路白家的忙答应了,很快就退了出去。
明鸾笑道:“咱们把张路白和马有福两家人收服了,做事果然顺利了许多。说起来,那个叫翠园的丫头是新来不久的吧?大伯娘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人收服了。”
陈氏却淡淡地道:“也不知大嫂这是打算做什么呢?好歹是皇上赐下的药材,若叫宫里知道她这般挑剔,也不知会怎么想。”
明鸾眼珠子一转,掩口笑道:“朱翰之偶尔会来给祖父请安,我每次都能见到他的。母亲,要不要我向他透露点口风?他一向看不惯大伯娘,想必知道该怎么办。”
陈氏白她一眼:“少耍弄这些yīn谋诡计,你才多大年纪?”又叹道:“你大伯娘今日派了翠园出府,只怕还有别的用意。你也瞧见了,她方才听闻你大伯父纳了二房时,脸色有多难看!”
明鸾不以为意:“她成天拿规矩道理来压我们,我们很该拿规矩道理压回去才是。她不是成天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贤良人吗?既然是贤良人,又吃什么醋?母亲,这种妻妾争风的事,是他们大房的家务事,咱们别cha手了,只管看戏就行。要是那位二房夫人是个能gān的,把大伯娘一气气死了,咱们才算脱难呢!”
陈氏自然是没好气地再次瞪她。
袁氏还有三日就要进京了,但就在她进京前一天的午后,宫里忽然有使者前来,颁布了旨意,召章寂带着家人进宫晋见。沈氏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她知道这一定是皇帝侄儿听到了她的求助,特地为她撑腰来了!
翠园却在一旁暗暗讷闷:明明她什么人也没请托成功,不过是为了搪塞沈氏,才撒谎说正在联系中,怎么宫里真个来人了呢?
第十六章发难
宫中的旨意来得出人意料,让章家人颇忙乱了一番。
因旨意中明说了是要章寂带着家人一起进宫,自然连家中大小人等都算上,章敬倒罢了,沈氏也有因夫婿得来的诰命和服饰,但二房、三房等人却颇有些为难。章放还未回来,这两房里除了文虎就都是女眷,除去周姨娘是半个奴婢外,其他三人俱有孝在身,进京后就没想过还要入宫,新做的几件衣裳不过是为了孝期里穿的。陈氏原想自家正在守孝,还是别进宫的好,省得冲撞了圣人,但前来传旨的内官却道,皇上想见章家所有人,章寂也在旁说不妨事,陈氏才硬着头皮,从她与明鸾、玉翟刚做好的几件新衣裳里头各挑拣出一套勉qiáng可以出门做客的,暂且将就了。
四房的林氏重病在身,娘家出身又有些敏感,也就不必去了,文鹏也不去,但章寂有心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这个孙子,好为他正了身份。这么一来,进宫的人就包括了大房夫妻俩、二房的玉翟文虎姐弟,以及三房的陈氏和明鸾,人数众多,安国侯新开府,马车只有两辆,不得不临时派家人急奔去临国公府借了一辆回来。
不料临出门时,又出了变故。
沈氏满心欢喜地妆扮了一番,穿上全套诰命服饰,力求将自己打理得端庄威严、气度不凡,只是气色不好,病容憔悴,怎么打扮都让人觉得面huáng肌瘦。翠园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好说歹说劝了半晌,才说服她动身。但她到了前院,见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明鸾玉翟姐妹俩穿着素淡的服饰,玉立亭亭,心里忽然就恼了。
玉翟脸上虽有斑痕,但本身五官长得好,只要用心打扮了,隔得老远看过去还是很青chūn美貌的。而明鸾年纪略小些,却胜在个子高挑,回京后不再漫山遍野地跑,肤色也渐渐白晳起来,加上已有了发育的迹象,远远瞧着,也显得十分窈窕,竟不比玉翟差多少。
沈氏不由得想起,新君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了,沈家女儿还远在岭南尚未回归,怎能叫这章家姐妹入了新君的眼?哪怕是做了妃子,也够给人添堵的。沈章两家俱对新君有大恩,新君可以对其他勋贵大臣家的女孩儿不屑一顾,却一定会厚待章家的女儿,她怎能坐视亲侄女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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