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明鸾已经来到了池州。这一路别提有多辛苦了,那吴克明似乎是有意与沈家为难,等船到了铜陵后便弃舟登岸,改走陆路。他自个儿有马骑,走得又慢,倒不觉得有什么,章李沈三家成年男子带着桎梏,女眷孩子又弱的弱,小的小,一路走来,脚底都磨破了。若不是押解的差役也大多是步行,时不时抗议一番,那吴克明甚至连休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到了池州后,差役中有人在此地有亲戚,想要去探望一番,其他人经连日辛劳,也早有意要歇口气了,好说歹说,才说服吴克明在此地停留一日。几个犯人被丢进了府衙的牢房里,明鸾等家眷只能在衙门后头寻个破房子留宿,谁知押解的差役里有人大嘴巴,泄露了他们一行中有个天花病人的事实,又被赶了出来,连丢进牢房里的章寂等人,池州府衙也不愿意收留了,生怕过了病气。
吴克明对此只会骂娘,却似乎有将人丢在大街上不管的倾向。张八斤等人早对他有所不满,又收了洗砚的银子,觉得如果袖手不管,坐视犯人与家眷被折腾死了,就怕洗砚日后赶上来了不好相见,便私下商量了,找到府衙的人说了半日,总算得到允许,带着犯人转去城外一处废弃的小驿站过夜。府衙的人觉得他们懂事,还给他们拨了些饭食被铺,粮油柴火。
经过这一番折腾,明鸾等人总算能安顿下来了。那废弃的小驿站虽条件差些,但跟江宁的驿站比也不差什么,至少比牢房qiáng多了。又得了些粮油柴火,女人们连忙做起了晚饭。
明鸾走了几天路,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脚板底的血泡破了长,长了又破,心里早骂了沈氏与吴克明千万遍。好不容易歇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摸摸额头,似乎有些发热,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的,她暗道不好,这个身体本来就弱,年纪又小,熬了几日,一定是病了,如今没有洗砚跟着,万一病重起来,可是要命的。
她连忙再爬起来,到灶边煮了些热水,热热地喝了下去,又翻出所有衣裳穿在身上,瞥见旁边有张夹被,是分给她母女的,便拉了过来紧紧裹在身上,想着等一会儿出了汗就好。
陈氏见状便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鸾答道:“有些发热,我想闷着出了汗就好。母亲,洗砚给的药里不是有治伤风感冒的?你拿一丸给我吃。”
陈氏连忙打开包袱寻了药喂她吃下,宫氏又找了过来:“三弟妹,骥哥儿的qíng形有些不好,你这里可有药给他吃?”陈氏道:“药都在这里,二嫂自己找找,可有能用的吧。”
宫氏翻了翻包袱里的药瓶,拿了一瓶起来,又瞥见有个瓶子写的是人参养荣丸,不由得一喜:“这个好,我们骥哥儿病后体弱,正该吃这个。好弟妹,你就匀我一颗。”陈氏自然是点头:“二嫂子自管拿去,只是得省着点吃,通共只有十颗,还不知我堂兄派的人几时才能赶到呢。”
这时章放也走过来道:“父亲有些不好,到底上了年纪,累坏了。我记得三弟妹这儿不是有人参配的丸药么?给父亲吃一颗试试?”
宫氏倒了药出来,谁知瓶里只有一颗药,不由吃了一惊:“不是说有十丸,怎么只有一颗?”
陈氏惊讶地探头来看:“怎么会呢?那天我明明数过的,一共有十颗,这几天又不曾有人吃过。”
宫氏激动起来:“包袱是你拿着的,药去了哪里,你还会不知道?!”章家自有规矩,如果章寂要用药,那文骥就一定吃不上了,她怎会不着急?
明鸾听见动静,裹着被子爬了过来:“母亲,你这包袱没离过身吗?是不是有人拿了你不知道?”
宫氏道:“这包袱一向是放在你母亲身边的,还有谁会拿?!”
陈氏想了想:“本来是我拿着的,只有今天在路上,谢姨娘抱着孩子走不动了,你父亲叫我帮着抱了一阵,我就把包袱jiāo给了你大伯娘……”顿了顿,脸色渐渐转白。
沈氏身体康健,哪里需要吃药?倒是沈家与李家有人病了,特别是沈家的君安,这几日qíng况越来越糟,众人都觉得他大概快不行了。这时候给他用人参,说不定还能多撑几天。
章放与宫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十分难看,父亲与儿子都要用药,药却只剩下了一颗,沈氏却不声不响地拿了药去给娘家人用,也不打声招呼。但物主是陈氏,就算要追究也只能让陈氏先开口。偏偏陈氏虽然生气,却又不想跟沈氏翻脸。结果三人都沉默下来。时间一长,章放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
明鸾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猛地掀开被子站起身,双眼圆瞪:“这种事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质问
明鸾气冲冲地闯到沈家住的屋子里,正好看见沈氏与杜氏正哄着沈君安吃药丸,沈氏还在那里说:“不苦的,只要吞下去就好了,姑妈绝对没有骗你,你李家妹妹吃过后病马上就好了,你吃了也会好的……”沈君安傻笑着,躲来躲去,差一点就碰掉了那颗药。
明鸾知道那定是陈家人给的包袱里的药,除此之外沈家根本就没有其他得药的渠道,居然还分给了李家。她冷笑道:“我曾听人说,不告而取谓之偷也,没想到沈家自称是52书库,原来也会教出几个贼来!”
沈家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她,意外她的出现与发言,但也感到气愤不已。沈儒平涨红了脸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明鸾一瞪眼:“怎么?你们沈家现在不但偷东西了,还要欺负小孩吗?”
杜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气愤地道:“谁偷东西了?谁欺负你?你一个晚辈,忽然闯进来指责长辈,我还想问问你们家的大人是怎么教孩子的呢!”
沈氏稳稳地将药丸喂进了沈君安嘴里,方才起身转向明鸾,目光中带着责备:“三丫头,不可无礼!即便你对我成见再深,也不能如此行事,叫人笑话章家不会教孩子。”
明鸾冷笑:“你是什么身份?也有资格代表章家说话?自打出京以来,你天天就知道往沈家这边跑,祖父生病了你不去侍候,二哥有恙你也不问一声,有便宜占了,你倒知道找章家了?我问你,我母亲包袱里的药丸是不是你拿的?!”
沈氏淡淡地道:“是我拿的,药丸原是预备着治病的,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只因安哥儿不姓章,即使有药,也不能用,白白看着他受苦不成?”
明鸾挑挑眉:“你不问一声就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世上像你这么厚脸皮的人真是少见!”
沈氏双眼看着走近的陈氏,垂目道:“你母亲素来怜贫惜弱,我若向她开口,她一定不会拒绝。我们三家人如今一同落难,原该守望相助才是,怎能为了一点药丸便生分了?”
“说得好听!”明鸾也看见陈氏了,却没打算收敛脾气,“你既然觉得我母亲不会拒绝,那就开口啊!不告而取就是偷!这又不是你们家的东西,凭什么拿去用?!”
杜氏cha嘴道:“这原是章家的东西,我们大姑奶奶是章家长媳,夫人没了,她便是主母,拿几颗药丸又有什么要紧?”
明鸾瞪向她:“那药丸才不是章家的东西!那是陈家给我母亲的!除了我母亲,就只有我可以做主分配,想要给谁,也是我们母女俩说了算。”又转向沈氏:“你慷他人之慨,倒是很得心应手嘛,如今祖父和二哥都没药吃了,你说怎么办?!”
沈氏脸色微微发白,转向陈氏,眼中泪光闪烁:“三弟妹,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如今我们家正处难关,原该齐心协力共同面对才是。你……你难道就舍不得那几颗药丸?”
陈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后才小声道:“大嫂子,你别怪三丫头说话太无礼,父亲与骥哥儿都病了,等着吃药呢,可你却把他们要吃的药几乎全拿走了,我们也是着急……”
沈氏伤心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偏着娘家……我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偏心,但我更希望三家人能携手共闯难关。即便章家有陈家帮衬,如今qíng形也不同了,流放地临时更改,陈家人不知qíng,还不知能不能追上来,若将来有个好歹,只凭章家这几个人,还要照顾一大帮妇孺,真能撑过去么?这时候,若有沈李两家为援手,三家彼此扶持,日子就好过多了。”她走到陈氏面前,执起对方的双手,一脸诚恳地道:“三弟妹,我原先并不知道父亲与骥哥儿会染疾,将药拿了去用,是我的不是,但我真的只是想救救孩子,以挽回沈李两家的qíng份,绝无私心啊!”
明鸾一边听一边在旁冷笑,见她居然还能对陈氏说出这番话,而陈氏居然还会露出感动之色,都有些无语了,也不多啰嗦,直接拆穿了她:“大伯母这话真好笑,自从离了江宁,我们这一路走来,就只见到你不停地照顾沈家人,还把珍贵的药分给沈家和李家,什么时候见过他们沈李两家的人帮我们章家的忙?他们两家都没有小孩子,我们家却有好几个,走不动路要大人抱的时候,他们两家伸过手没有?!哪怕是知道我们带有gān粮,他们也没帮着拿过,到了休息的时候却会厚着脸皮跑过来讨要。大伯娘说的守望相助,意思该不会只有章家帮沈李两家,沈李两家却不帮章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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