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结jiāo
见祁暮清发怔半晌没动作,平阳努力噙起更灿烂的笑靥,上前轻拉住他的一只衣袖,不由分说地往自雨亭的方向而去。那里有个不大的湖称为龙首池,直接连着宫墙外的护城河,通往洛河出了洛安城往西千里后便汇入曲江,江水一路奔腾南下流经大半个国土,最后於最南端的龙昌关万川奔流入海。
龙首池虽不大,意义却非凡。入得深宫的宫娥内侍很少再可以出去的,所以每逢节庆时,总有人偷偷来这里放河灯,寄托对家人的思念。起初是不必允许的,甚至会被严惩。可严酷刑罚亦久禁不止,偷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后来索xing开禁了,逢年过节放河灯就成了宫里延续不成规的传统。
离开时,平阳特意回首递了个眼神给怜烟,怜烟会意后福了福礼,转身拉起原地发呆的秋月,说道:“走,请客人,顺便准备酒菜去。”
紫鹃、冬梅凡雁三人赶紧跟上,一人快步到前面提着灯笼照路,另两人一人提着一提盒,默默地尾随着。
到池水边后,平阳松开手寻了块好落脚放灯的地方,屈身蹲下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了番,接过冬梅手里点好的荷花灯,弯腰轻轻放到水面,轻轻泼水推离,而后静静瞅着随波摇曳的荷花灯慢慢飘远。
知道公主的脾气,凡雁、冬梅默默对看了眼,一人负责点灯,一人负责放灯。过了一会儿,湖面上漂dàng出一条亮晃晃的花灯链,烛光映照得湖水熠熠生辉。缓缓蜿蜒着顺着水流往宫墙方向的护城河而去。
这时,凡雁从另一个提盒里,取出一壶酒和一个酒杯,拿出几碟供果。呈在托盘上,端送给平阳。紫鹃贴心地执壶斟满酒杯,平阳举杯下拜叩三首,将杯中酒缓缓洒于地上。众婢皆蹲身低首默默不语。
半晌,平阳才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灰,笑道:“好了,母后该看到了,且都收了去吧。”
扭头瞥了眼不远处仍是背手直立正兀自看着别处的祁暮清,低首掩去qíng绪,转身对着逐渐远去的河灯,心里默默念道:“璟儿、嫣儿洛儿,娘亲知道你们是好孩子。到最后都未怪罪那个狠心的父亲,可娘亲做不到,今日就是特意与你们说对不起,这一世娘亲断不会嫁与身后这男人。
今世我既做不得你们的母亲,底下亦要报复……娘亲能力有限,只能拼力去保全现世身边的人。愿此刻的你们地下有知,勿怪罪。早日寻个好人家投胎,莫再等娘亲。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的好孩子。”
眼泪不自觉地大颗的落下来,她对洛儿他们的思念彻骨入髓,每每思到便整夜难眠。此生决意切断与祁暮清的姻缘,亦是切断她与孩子们相见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曾经是个母亲,即使很不合格,但她对洛儿他们的爱绝对超越一切,若是重生在洛儿他们降生后该有多好,她愿意撇下一切甚么都不要,甚么都不管,带着孩子们逃离这恶魔隐居他乡,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结婚嫁娶生子延续。
可上天并没有如此,而是给了她彻底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她可以选一个爱她呵护她的男人,幸福快乐的过完这一生。她尝试了,可她做不到。她不甘心,放不下前世的那一切。
她确实是个愚妇蠢女人,明知道此刻自己选得是条荆棘不归路,很可能再次重蹈覆辙。可她不甘呀,真的不甘。正是因为彻骨的恨,她才得已重生。亦因为彻骨的恨,她有太多的舍不下。
只傻傻看着河灯,眼泪顺着脸颊默默淌着,对孩子的愧疚思念,一次比一次猛烈狠狠袭击着平阳脆弱的心房。她不止一次梦到三个孩子站在她面前抹泪,哀伤地哭泣着娘亲不要他们了,张开双臂哭喊着求她抱一抱他们。
再也无法忽视那压抑的啜泣声,祁暮清越礼往前走到池边,伸手轻轻挥退紫鹃她们,犹豫了会,最终伸臂将平阳揽入怀中,一声叹息后弯唇无奈苦笑道:“不是说让我陪你放灯的嘛?怎又哭上了?方才还笑着了?”说着,伸手温柔小心替她拭去眼泪。
平阳倏地僵了下,慢慢放软娇躯,由着对方慢慢将头靠到那依旧宽厚的肩膀上,可她再也感觉不到前世那份欣喜甜蜜甚至窒息的柔qíng。只剩淬骨入髓的寒战与恨意,她没法再去毫不顾忌地爱一个人。那么这一世,暮郎,你就陪着我一起毁灭吧。
怜烟将一切准备妥当后,领着客人们笑嘻嘻地来池边找公主,还没等靠近就吓愣住了。公主居然正伸臂搂向祁公子,那姿势两人像是要……呃,坏事了!
回首立刻看向后面邀请客人中的花荣,不由皱眉默默地这憨直的汉子心疼。公主若只为了铲除朝中的那些孽党,你真有必要牺牲到这步田地嘛?亦或是想藉着祁家的势力将大夏朝的天地彻底扭转换新颜……
怜烟不敢多想,赶紧扭身嘴角噙起抹甜笑,屈身福礼道:“各位,请且先往自雨亭。秋月,领路。凡雁,点灯!”
话音未落,自雨亭周边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各色花灯jiāo相辉映,夜色中流光溢彩,月华皎皎,御花园绿树花糙亭台楼阁,湖水氤氲显得分外的鲜活宛若仙境。各色衣衫的宫娥莲步曼行裙裾轻曳,手里端着青瓷玉碗盛放jīng美的菜肴及各色果品糕点鱼贯穿行,送至亭中石桌上。而后分立亭子路两边,姿态优雅地屈身福礼请安。
此等美景仙境,如此细心布置。众人皆颔首赞许,互相邀请谦让一番,步入自雨亭依次坐好。平阳这时莲步轻移姗姗而来,面若桃花三分chūn,举手投足柔雅似水,无一不显出女儿家的娇态来。
锦福宫前那华贵雍容睥睨群芳身影依稀犹在,此刻的娇憨俏丽,一双含qíng目半点绛唇,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众人皆面露惊叹色,有女如斯难怪佳名远播,乃至突厥储君仰慕愿下国书求亲。
祁暮清僵冷着臭脸走进来,甚么也不说,靠着栏杆倚坐下来背朝众人,兀自生着闷气。平阳却恬然淡笑地落了坐,先是自罚三杯告罪一番,而后便命紫鹃取来筹码子,与众人一番笑语后便行起了时下最新的花枝筹令。
雅俗简单热闹又不是趣味,一番酒令行下来,少不得有说岔的、欠缺的,又是一番笑闹的劝酒,本不是很熟悉的众人经得这番酒令,顿时拉近了些关系,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李从让输了几回,连连饮了几盅,之前在绛云厅已吃了不少酒,现下再也撑不住。面色微醺,未免失态赶紧捂住酒盅入怀,摆手笑了笑,讨饶道:“莫能再吃了,好堂妹。长宁好祖宗,你且饶了你堂兄吧。”
长宁执壶,调皮地眼珠子转了转,眯眼笑道:“凡雁,且换个大盅来。堂兄,你若是吃得这一海碗酒。我便令冬梅替你专门唱上一曲。可好?”
听得这话,李从让更是不愿意,这简直是在他那伤口上撒盐呀。龇了龇牙,咧了咧嘴,像只发怒的花脸狸猫弓起身子,爪子示威xing地举起,。一副敢靠近就挠死你的恐吓样。
奈何漂亮的面皮,降低了威胁度。众人纷纷忍俊不禁,谁见过世子爷吃瘪呀。这等景象,当然是适时地落井下石火烧浇油了。
慕容祺从后面直接抱来两大坛子酒,拍去封泥掀开坛盖扑鼻的酒香四溢开,托起酒坛就连倒满了四大盅,放下拍拍手,搭着李从让的肩膀,笑道:“兄弟,加油!”
李从让瞬间收去了威吓的姿态,转身抱住亭柱,任凭谁上去拖也不松手,双眼泛红,爪子死扒着圆柱,一副红脸猴上树赖死不下来的破厮样。连连嚷嚷道:“你们且都记着,出去后,老子非要你等好看。长宁,当心风水轮流转……我不吃这酒,吃了犯浑那就惨了。我不gān,才不进你这套子。”
一众人笑弯了腰,游容嘉笑得前俯后仰,上去拉劝道:“最多,再找几个人,与你一人一盅。”
李从让想了想,若再坚持确实面子上过不去,正想松口答应时,平阳站起拉了把长宁,轻轻点戳了她下额头,取笑道:“你自己先吃四盅来,哪有这般闹人的。都说了,今日不提身份尊卑,只管开心自在。怎又犯这老毛病,拿起架子来。”
长宁撇了撇嘴,自讨了没趣,嘟嚷道:“好嘛,好嘛。扫兴。”
平阳也不恼,转身吩咐道:“紫鹃抚琴来,冬梅且唱一次,怜烟伴舞,凡雁你与秋月带几个人也取些丝竹管弦来,帮着起个调,映衬着些。莫让我们的冬梅姑娘失了面子,啊……”
最后一句,羞煞了冬梅,忸怩了一阵子,半推半就地站到亭廊边,随着琴音曲乐一起,怜烟拈作兰花指一个优雅地转圈,舒展开歌喉,如huáng莺出谷清彻人心。
当日在李从让画舫上的几个人倏地了然,怪不得世子爷抵死不肯了。几人互看了眼,伸手暗地推了推兀自捧着脑袋郁闷的李从让,说道:“原是这样,方才无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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