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大哥,我好累,真的好累。也许你的肩膀真的适合我,适合此刻孤独无依的我,皇宫太大了,那权位太高了,我没那心机与本事周旋了。不知道此刻提出与你世外田园相伴终老,你是否还答应。如苍鹰般已然翱翔天际的你,是否还能答应?真的很后悔,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只能走下去,但愿可以坚持到守得云开见日出的那天。
想到这,平阳低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理了理仪容,坐正身子,出声唤道:“紫鹃,替我重新梳洗打理番,瞧时辰该差不多了。”
立在门外候着的紫鹃赶紧打开虚掩的门,快步走了进来。瞧到方才冷脸挥袖绝然而去的祁暮清,紫鹃心里惴惴不安,终还是没能瞒住公主。皇上与娘娘争执的直接原因就是公主未来的夫婿很可能会换人,xing格倨傲寡言的祁公子,碰上清冷少语的公主,必定误会彼此起争执。
“啊,发髻乱了。奴婢帮你重梳,眼圈也红了,没事,奴婢帮你上妆掩掩,必叫外人瞧不出来。”
紫鹃搀扶起平阳,领着众婢快手打理起来。底下的赏宴怕是一场表面热闹,其实却明争暗斗了。公主是主持赏宴的东家,可不能失了体面。梳理换装的同时,不忘一边提点着关系要害。
是日未时二刻,御花园听台水榭前所未有的热闹,各色宫娥穿梭回廊上,玄莫湖上彩船画舫来往不绝。与宴宾客纷纷盛装而来,平阳一袭水烟广袖襦裙,外罩素色大袖衫,披雪域罗纱帔帛。云髻峨峨雍容尊贵地伫立在那,隔着帷帽的轻纱,与来宴者微微颔首致礼。
后面的一众宫侍则忙着邀请众人一一入席,各形各色怒放的秋jú依着地势位置摆放着,於听台水榭周遭成环绕之势。酒具杯盏皆是汝窑素色青瓷,尽显古朴淡雅之美。宴席座位也是随意摆放,务必令宾客身心放松,尽兴赏宴。
四一回宴请
听台水榭分东西两厅,中间以各色秋jú巧妙隔挡个界限,既达到男女分席的目的,也不影响视线美观。素色轻幔罗纱清璃珠帘点缀遮挡出一片幽雅,格架案几上的摆件物玩皆别致的很,引得清泉活水於水榭一角,置假山绿树兰糙装饰,中空竹节引水,潺潺的流水汩汩有声,蜿蜒曲折地在jīng心铺设的水道上流淌着。朴华素净的美,水榭内外无处不显雅致。
众人不觉会心一笑面露称赞色,确实是用了心的。待与宴者来齐,依次相邀入席坐定后,琴音渐渐悠扬而起,只见一行宫娥手捧托盘,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将细心准备的jīng致糕点冷盘一一奉上,福身垂首而退。
瞧见各色糕点果品冷碟备齐,却独缺了一样最重要的——酒。有宴无酒,众人不觉一愣,互相偷瞥眼换了换眼色,不由默默惋惜扼腕。
如此美景,席间坐者当今文坛大家皆赫赫在列,其他亦是名流雅士,此次赏宴相聚可谓百年难得一次的大观,他日必成为流芳千古的美谈佳话。这等宴席上居然无酒助兴,怎不叫人唉叹。如雕琢细致的美玉般,平生添了笔刺眼惹目的瑕疵。败笔,实在可惜。
却碍于平阳公主的尊贵身份,亦无人敢出声提醒。瞧到首座的平阳公主轻轻举起青瓷茶盏示意,众人只得纷纷举盏回敬。以茶代酒,轻呷了口。瞧见公主举箸开席,互相瞥了瞥,确定无酒后,亦跟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个糕点或菜到嘴里品尝。
周围寂静一片,甚至可以说是压抑。与宴者面色多少带着掩不住的失望,皆有些心不在焉。
紫鹃差点一个没忍住,破了功,扭身掩袖捂嘴偷笑了会,朝秋月递个眼色。只听木槌轻敲一声编钟,六个身形高大足有九尺体格壮硕的青衣力仆吆喝着‘哈嘿哈嘿哈’号子由远而近,从水上回廊稳步走来。
不一会儿,一个足有七尺高的圆形大腹的青铜酒罍出现在众人眼前,莫不惊得目瞪口呆。紫鹃忍着笑,命人将酒罍挪于假山清泉一角,放下个高脚凳,在众人的注视下,由着他人的搀扶,跨步登了上去,掀去盖子,扑鼻的酒香四溢开来,取来一长柄勺,一木质羽觞,素手执勺倒酒姿态曼妙优雅,而后置羽觞於清泉碧波上。
众人一惊,这才明白围绕着座席设置蜿蜒曲折的清溪流水的真正用途。曲水流觞,好一独具匠心的巧思妙招。奇了,当真绝了。
随着又一声编钟的叩响,冬梅上前环众周视了遭,弯唇笑道:“公主有命:酒令大如天,今日不问尊卑,惟我为主,众人皆听我言,酒杯漂止於何人面前,需即兴以此景此致赋诗饮酒。如若不然,当心这一海碗。”
说着,从身后侍女的托盘里取出个酒樽,小盆般大小。纵使酒量再大,亦不一定受的。众人莫不倒吸口凉气,赶紧搜肠刮肚的思量准备起来。眼睛则死死盯着随波慢慢漂流的酒觞,瞧它何时停下来。
不一会儿,由于漂流落英树叶的阻隔影响,酒觞一番原地打转后,停在了李从让的面前。本还笑眯眯执着茶盏瞧戏的李从让瞬间刷白了脸,有没有搞错?第一个就是他,在坐那么多名流大家怎就轮到了他,嗷,恨不得挖地打墙,或者索xing躺倒装死。他不该qiáng行厚颜索要请帖来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抵不过众人关注的灼热目光,悔得肠子快青的李从让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衫冠帽,站起身四下瞧了瞧,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对面右下坐的齐笑煜漫不经心地捏转着茶盏,手轻轻捋了捋耳侧垂落的发梢,余光又偷瞄着一边的落英,还不忘偷觑他一眼,嘴角浅浅一笑。
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感激地瞥了眼,挺直腰杆故作沉思状,低首吟道:“羽觞随波泛,谁是拾环人?落英何处去,难得有心郎。”
众人皆愣莫不哑然,甚者面皮微紧,暗暗抽着发僵的嘴角,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纨绔子弟,脂粉堆里的翘楚。
齐笑煜先是愣了愣,回神后手轻拍下额头半捂住脸,低首装啥都不知道。丢人!东挪西凑,实在差qiáng,勉qiáng压得韵。
李从让倒是不以为意,嘿嘿笑着饮完觞中酒,拱手回礼笑道:“抛砖引玉,呵呵,勿笑勿笑丫。”
而后随xing地一抹袖子落了坐。念出歪诗勉qiáng过关就好,咳,本世子肚里就这些墨水。嗯哼!还是很不错的。
冬梅眼神瞥了眼平阳,见她微颔首表示过关,也只得噙起浅笑,往前一步,开口道:“差qiáng人意,已然押韵。罢了,且继续行令。”
连出了名的废材都勉qiáng过了关,虽一海碗的惩罚已然成了摆设,众人亦不甘落於人后。一时席筵上妙诗佳句连珠而出,拍案叫绝声不止,觥筹jiāo错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一番酒令行下来,众人皆面露喜色,兴致盎然。纷纷举盏互敬,甚者相邀再行一次。冬梅淡笑不语,福身行礼退到一边。
只听编钟又一响,又一行宫娥捧着托盘上来,撤去桌上的冷盘冷碟,将烹制好的热腾腾菜肴一一奉上,顺便将一直空着的酒具杯盏里添好酒。
以jú赏宴,以jú为酒,以jú入菜,取jú的香,取jú的色,矮案与宴者皆盘膝居席而坐,清溪流水金英环绕,好似竹林篱墙下席地而坐,可开怀畅饮笑谈。饮jú酒,品jú肴,赏jú之风骨。
昔日屈原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残jú之落英”亦不过如此,此刻除了意境悠远,更平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闲qíng逸致,落英缤纷间悄然升华。赏jú品jú,美哉快哉!
到此刻,众人总算品出了些个中味道。确实不须此行,能将赏jú宴做到如此极致,着实难得。怕以后效仿者必不绝,与宴者皆面露荣幸色,甚是欢喜自得。
饮酒联句,吃菜吟诗。觥筹jiāo错,推杯换盏间皆不复拘谨色,座席上的突厥贵客则尤其惹眼。二王子额尔木图连连接了好几个佳句,一时间与宴者无不叹服,天朝外邦亦皆有能人。
平阳只静静坐在那,很少开口说话。遇到主动举杯行礼的,只轻抬酒盏微微示意,掩袖轻呷一口,面上噙着温雅的浅笑,而后轻挥袖摆手示意请坐不必拘礼。
如此数次,众人心里有了数。甚者离席执杯盏,三两围坐成群各自畅谈笑语起来,气氛越发得活络起来。亦有喜欢安静的,则离席选个僻静些的位置,落坐继续静静欣赏各色怒放的秋jú。
额尔木图一边与边上的人笑言联诗遣句着,若得空闲,便余光偷觑着首座的平阳,大夏朝的嫡公主原是这等清冷的xing子。容貌倒是其次,气质确实有几分淡雅脱俗。好似冰山顶上的雪莲,摄人心魄。
这厢饮酒咏诗,一觞一咏畅叙幽qíng。那头也没歇着,贵妇女眷们三两坐到一起,吃酒闲话逗趣着,不时也联上几句诗,纵使叫好亦矜持端庄着。隔着秋jú摆放的低矮处偷觑望过去,等瞧清按耐许久要看的人时,赶紧低头凑耳说着女人间的悄悄话。
在她们眼里,突厥国来的那两位王子可一点不输在席的那些本朝青年才俊。一个英俊伟武,一个则……堪称人间绝色!比起魏晋时的卫玠,亦不过分。真正的女人妒忌羡慕倾心、男人亦可能为之仰慕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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