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情_涧澜【完结】(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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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她欺负了他大半辈子?说给谁去谁能相信。

  “你……”

  雍正完全不给她说话,自顾道:

  “你说什么我不应你,你说什么我不给你。年氏要从葬,朕有说答应了吗?大臣们要朕赐死八九,朕有说同意了吗?他在你心里地位就那么重,重得连你脸色都变了,手也在发抖,朕当时恨不得立刻就赐死他更好!”

  一番连珠如pào把云烟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客易等他停口,帐幄里只剩他浓重的喘息。

  云烟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是在吃……”

  视线明显的瞪过来让云烟几乎立刻把最后一个醋字咽进肚里,在黑暗里都能感受到他表qíng。

  云烟哭笑不得的抬手去轻轻扯扯他龙袍马蹄袖,叹息道:“都一把年纪了……”

  雍正敏捷的反手一把捉她手在掌心里,死死握住,恨恨道“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云烟立刻闭了嘴,无奈的起身慢慢爬到他身前去,被他一把搂住,揉在怀里。她抬手轻轻去摸他脑门,摸摸他发辫,再摸摸他的耳畔。

  他有了江山,也有了责任。有了皇权,也有了华发。老是真的老了些啊,快五十岁的人了到底不是年轻那会了,只是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而她的容貌变化确实不大,随着年月过来,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他乐于看到她在他的呵护下,不受风chuī雨打容颜不改,可又日渐看到彼此的差距,又更怕自己老去。他不说,她却懂。

  她在他怀里仰头轻轻道:“你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出身好,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漂亮?”

  他低沉道:“怎么可能?我还没说原谅你,你又来气我?”

  她搂住他颈子把脸埋进去哽咽道:

  “是啊,怎么可能。我只盼你再老些,等到我们俩都老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手牵着手晒太阳,然后一起……”

  雍正双手捧着她脑后,重重的亲住她唇一下又放开,声音也有哑。

  “在我的天下里,你是帝妻,唯一的。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全凭你高兴,总归有我。”

  云烟在他怀里蹭蹭他唇角,轻哑道:

  “我不是怕你不理我,不是怕你不要我,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些可以预见的事qíng赌气或为难,伤害感qíng,也伤害彼此。我们大半辈子夫妻,就是相互爱惜才走过风风雨雨。世界上多少人,能共患难,而不能共享乐,就是忘记了一如既往的互相珍爱,而变得面目全非。”

  雍正抵住她额头不住的点头,摸着她脸颊,无比的眷恋。

  “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最通透的人,比世上多少王侯将相看事qíng都明白。可你知道吗?我想给你的,远比你已经接受的更多。”

  “你怕你提了老八老九的事qíng,我会生气,你怕你开口反对年氏从葬的事qíng我会为难。”

  这个男人,总是敏感又睿智。

  云烟咬唇低声道:“你真要……”

  雍正故作不解道:“不给年氏从葬?”

  云烟嗔道:“老四!”

  雍正听她这么叫倒是被顺了毛,但见她这么着急,不由得声音又不悦了:“你就那么在意”

  云烟无奈道:“刚说不生气,好好的又吃什么飞醋”

  这不还没提呢,又生气了。

  雍正不说话,云烟只好贴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他偏过脸来挨到她脸颊暖昧的擦过去道:“不许反悔”

  云烟点点头。

  雍正缓缓正色道:

  “他们同是圣祖之子,也至少救过你,我没有忘,虽然我早已经用无数人命还给过他们,我也依旧不会杀他们,但这辈子我也不会放他们。老八在两朝间为了争储夺嫡所做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以为老大和老二的事qíng,谁才是幕后黑手,十三被牵连圈禁谁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十三不是为了保护我,一人扛下罪责,我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老八培植的门生党羽遍布全国,老九敛聚的资产已经富可敌国,我大清皇权不是儿戏,你应该懂我。”

  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是的,不杀,已经是最大极限,但高墙圈禁一生对于如此骄傲的八九二人来说,也许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是绝望。这样的绝望,无人可救。

  云烟自他怀里仰看他,默然道:

  “其实,我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有朝一日……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雍正的目光缓缓对上她,又别过脸去,半响不说话。

  让他这样的男人答应这样一个要求,真的太艰难。她也明白。

  云烟一直等着他,动也不动。耳边终于传来一声:“好”

  酷暑炎夏,事qíng比预料中恶化的更快。

  八月二十七日,是九阿哥允禟“塞思黑”四十四岁的生日。这一天卯时,日出破晓,他在直隶巡抚衙门之前四面高墙的保定禁所内,病逝。

  有人传他是不堪受rǔ,服毒自尽,也有偷偷传闻是当今雍正帝下毒赐死。

  当这个消息报到圆明园九州岛清晏内,雍正沉默了下才挥挥手让人退下。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头,云烟一身白色晨缕已然赤足站在西暖阁门帘边。

  只剩殿内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空旷又孤寂。

  朴素的马车徐徐的走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当今天子。从圆明园去宗人府在北巷禁所的路显得异常漫长,云烟趴在雍正怀里,默默的不说话。他也紧紧抱着她,坐在马车中闭着眼。

  到了禁所大门前,俨然是重兵把手,密不透风。马车刚刚接近,门前亲兵已然严阵以待,大有不放一只苍蝇通过的意思。禁所主事已然接到通知迎出来,便服打扮的苏培盛坐在马车前从怀中掏出腰牌一亮,主事甩袖跪地叩首,所有亲兵立刻整齐的树立兵器,齐刷刷跪地。

  马车里传来一声低沉又不怒自威的嗓音道:“起吧”

  主事和所有亲兵听得天子御令才起身来,目送这辆马车进去。进到院内,雍正抱了云烟下马车,往高墙后院走去。

  无法逾越的高墙,所有的门均被封死,像铁桶一般。这是第一次,雍正命亲兵砸开了封死的大门。

  云烟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她缓缓转过身,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道:“我自己进去……你不必陪我”

  雍正依旧死死抓着她手,哑声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很想反悔。我应该说,万一他会伤害你……”

  云烟微微扬起唇角,笑容里带着些平静的哀伤。

  “可你不会,你知道他也不会。”她抬手摸摸他脸颊,“等我出来。”

  雍正终究没有反悔,他还是放开了手,目送她纤细的背影走进了高墙中大门内,看她停在屋前站了一会,抬手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推门进去,合上门……密密麻麻的亲兵沿着屋外将屋子团团围住。

  搭在拇指和四指手间的怫珠忽然断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空旷的门前散落了一地,láng藉的滚落在他足上的龙靴旁打着转,最终归于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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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烟轻轻推开门进屋时,那个熟悉却消瘦许多的背影背对着她坐在塌边,他的背影依旧傲然挺直,而脑后的辫子已经凌乱而银白。

  一夜白头,这种滋味,没有经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云烟轻轻合上门,慢慢走近他面前,他依旧没有动。

  云烟走到他面前缓缓停住,目光一触及他消瘦而苍白却依旧漂亮惊人的面孔,惨白的唇角布满血丝的双眼,脑门前一层láng狈的青茬,已然鼻子一酸,心中如钝刀凌迟一般隐痛。

  “八爷……”

  这哪里是那弯弓sheláng天人之婆的八王,这哪里是那个海棠树下玉山倾倒的八爷。这皇家,弱ròuqiáng售,手足相残,最终就是,如此结局。

  他们彼此间的目光对上。

  不知何时,泪水已然无声无息的沿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

  他开了口,声音却再不是当初的温润,而是如砂纸刮过般的低哑,只是语气一如是当年模样。

  云烟闭上眼缓缓蹲下身,目光落在他满是尘土的靴子尚。他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她起身帮他拍背,又抽出绣帕给他,他先是挡开了,云烟再一次送到他唇边,他苍白瘦削的手接过帕子捂着唇剧烈的咳了一会才平息下来。

  云烟扶着他,目光触及他手间的帕子,那绽放在帕间的点点殷红让她的心已然掉人万丈深渊。

  八阿哥苍白的唇角却笑了,眉宇间竟还带着久违的倾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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