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享受到第一等的好待遇,石凳上垫着最柔软的坐垫,半死凉气也无,桌子上摆放了十几样苏软可口兼具jīng致漂亮的小点心,他一只手捻起小点心,有一块儿没一块儿地往嘴里搁,细嚼慢咽,吃相斯文,只是脸色稍显苍白,左胸前雪白的绷带上有血丝渗出,显然是受伤不轻。
楼音和王凯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点点头,应了一句话好。
沐延昭又笑了:“你二人是惯会替他遮掩……也不怕你们师傅生气?”
楼音和王凯两个是去年罢官归隐的左相刘承风的爱徒,王凯是世家出身,楼音也是勋贵人家,二人俱是文武双全,却不入朝堂,只因为刘承风打赌输给了乐安侯水波,把两个爱徒抵给水华庭还债。
要是别人得到这两个武功好,文采也好的手下,肯定要委以重任,那位不着调的水侯爷却只把这二位当成跑腿打杂的使唤,什么传个信,送个礼之类的小差事,都要他们两个去做……
这次把这两个派到涯州,是因为听说沐延昭受了伤,特意让他们捎来封信,奚落挚友两句。
不过,楼音和王凯这一回,到心甘qíng愿地来跑腿,实则是师傅的寒症又犯了,药也用尽,他们正好趁机到涯州,找药王再拿些药回去给师傅——至于替乐安侯跑腿儿,还有帮顾宇送信,这都是顺带的。
“我听说水华庭勾引了郭英怀,郭将军的爱妾私奔?”
沐延昭在别人眼中,一向是个正人君子,不过,谁说正人君子就不好八卦。水华庭在信里可是对他极尽讥讽嘲笑之能事,还不许他也看看笑话?
楼音和王凯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fèng钻进去,逗得沐延昭大乐:“你们跟了他有两年了,怎么承受能力还这般差?”
水波本就是出了名的放làng形骸,这几年年龄大了,更是过分。每次出行,都是美婢无数。路过一地,都要引得青楼楚馆的美人们争相倒贴,这还不算,就是良家少女,被他勾引得心头鹿撞,害了相思病的更不在少数,就是闺中少妇,他都借口怜惜人家深闺寂寞,颇有越轨之处。
按照水波的说法。天底下的女人,无论老幼,都有亮眼迷人的地方,她们生来就是要给男人欣赏的。若没有男人滋润,女人的生活才寡淡无味……
楼音和王凯两个,两年下来,已经对替自家主子收拾烂摊子的工作不陌生,早成了熟练工种,只不过,这一次水华庭然借着替朝廷赏赐功臣的机会,把人家功臣家的美妾给勾引走了,这就未免太过无耻,无耻到两兄弟饱经磨难的脸皮都有些绷不住!
二人信已送至。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现在朝廷和涯州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不能说水火不容。却也是暗cháo汹涌,他们两个身为乐安侯水波的手下,纵然主子根本不在意,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家主子考虑,还是少和沐家的人接触为好。
尤其是最近,自从沐家暗地里开始援助楚州楚将军之后,朝廷对沐家忌惮更深,双方就差在明面上撕破脸了!
沐延昭没有留,想起水波,一时间手指尖有些寒凉——他们之间的友谊还能维持多久?最后,是不是始终要落一个兵戎相见的下场……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看一看他心悦的那个小姑娘!
只是,沐延昭有些胆怯,他在面对这纷杂的世事时,不曾胆怯,在面对朝廷越发莫测的倾轧时,不曾胆怯,面对涯州无数百姓殷切的眼神,不曾胆怯,唯独面对自己心中的这一点,他不敢放纵,又不忍抹灭,也只好胆怯了!
沐延昭苦笑,这个世上,能像他一样幸运,遇上一个使自己心动的姑娘的,寥寥无几,这本该是天地间最好最美好的事……但在这纷乱的世间,明日便不知生死,喜爱这样的qíng感,实在太过奢侈。
…………
月色降临,明月高悬,烛光闪烁。
“半夜三更,公子怎会驾临寒舍?”顾安然今日心qíng不算太好,把他叔父的来信反复看过几遍,对自己要去方家商讨婚事之事,颇有些踌躇,这时候看到沐延昭,也就很难在维持彬彬有礼的仪态。
沐延昭有些诧异,到未曾恼怒,只笑道:“怎么?大郎不欢迎在下?”
怎么可能,怎么敢?这里可是涯州,在涯州,谁能不欢迎沐家七郎?顾家自然是要用最美的酒,最好的菜来招待他。
月光普照,楼台水榭于月下更添朦胧美感,满园的花香,沐延昭就坐在花木之间。
连顾安然这个一向看他不顺眼的,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气质出众,任谁见了,也会觉得他是个翩翩佳公子。
以顾婉现在的年纪,本来应该回避,可她温了酒,却鬼使神差地落座。
今日的沐延昭谈xing很浓,酒喝得也多,然难得有了几分放纵,有夜色掩映,他能大大方方地把心悦的女孩儿细细端量……
良宵、明月、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沐延昭醉了。
顾婉忍不住想笑,这人然也学那些文人雅士的做派,别说,宽袍大袖,醉qíng山水的沐延昭,确实比纠缠于钱谷,分分计较的沐延昭,更讨女孩子喜欢……
的确如此,当初的萧七娘,如果看到的不是那个街头漫步,仪态娴雅的沐延昭,而是坐在一堆账本中间,焦头烂额的他,那这一段儿孽缘,也许就不会开始。
沐延昭看着烛光下的顾婉,抿了抿唇,忽然道:“我爹曾经答应过我们兄妹,许我们婚姻自主……”
顾婉一怔,顾安然也愣了愣,忍不住道:“沐公子,你醉了!”他们两个都没想到,沐延昭然会有倾诉的,还是在两个并不算特别熟悉的人面前。
也许,只有在顾安然和顾婉这样,并不太熟悉的人面前,他才能放开……
沐延昭摇摇头,苦笑:“他是个好父亲,他经常说,他们沐家的儿郎,自有能耐光耀沐家的门楣,用不着靠什么联姻……他xing格倔qiáng,一诺千金,虽然我的姐姐们都嫁进了世家,哥哥也娶的是世家女,可到底都是自己中意的,他说到做到了!”
岂止是难得?顾婉忍不住感叹,沐家的家主可真了不起,这般开放,恐怕天下罕有。
“我知道,这更多是父亲相信沐家的教育,相信沐家的孩子能相中的人,一定不会太差……”这个时代,知识掌握在世家手中,寒门和世家所能获取的资源天差地别,素质也差得远,再说,沐家的家世摆在这里,孩子们能接触到的,大多是同一层面的人物,又知道自己能自主选择,当然更不肯轻易决定,所以,沐家孩子们的婚姻,都是极好的。
“可他确实比别的家主,要更爱他的孩子们,当初,达瓦族塔塔尔王,穆哈和,要我三姐为妻,否则就兵戎相见,我父亲选择了刀兵,也不肯卖女……”
沐延昭笑起来,眼睛里的笑意,让人心里暖融融的:“生在这般好的沐家,是我的幸运,我想好好地去保护这份幸运!”
顾婉没有说话,一直到天亮,她亲自送醉醺醺的沐公子上了马车离去,她也没有弄清楚,沐延昭说这番话,到底有何深意?
实际上,沐延昭只是因为接到了水波的信,有感而发——上个月,朝廷和达瓦族结成秦晋之好,丰朝的清和公主嫁给塔塔尔部世子为妻。
这桩婚事,带来的是举国欢庆。
这代表着朝廷和糙原各部,终于平息兵戈,哪怕只是一时,却也能让朝廷有一个喘息之机,士兵们打累了,老百姓们受够了战争之苦,满朝文武大臣都欢欣鼓舞,都在歌功颂德……
谁也没有考虑过,那位要嫁去糙原,再不见故乡明月的清和公主,心里又多么苦,她是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耀,自然要承担公主的责任,哪怕她明知道,此去难回,明知道那个世子,她未来的丈夫,是以网更新首发生啖朝廷将士骨ròu而闻名的,她也只能面带笑容地出嫁!
水波心里想来不会好受……那人自小出入宫闱,与清和公主一起长大,qíng同兄妹,他就有数次,听那人谈起清河公主,颇为骄傲,说她是文采非凡,能歌善舞,xing格还很温柔,是宫里所有公主中,人品最好,相貌最佳的。
现在,他们丰朝的王孙公子,保不住家国,却要靠牺牲一个女子来苟延残喘……
沐延昭长叹,忽然想,他们沐家的人,他的大哥,他的亲朋好友,这些年来的拼搏奋斗,大约就是希望博一个太平盛世,让天底下所有与他们沐家的女儿一样的女孩子,再也不需要去牺牲,去奉献!
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他的qíng意,也似那无根的浮萍,根本没办法带给喜爱的女孩儿一丁点儿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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