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院
顾婉坐在树荫里读,一读便是三个时辰,不言不动,本摊在膝头,香迷人,两只雪白的鸽子,踩着阳光斑点,时时落地,时时又飞上香肩。
顾安然才看着叔父服了药回转,脸色有些yīn沉,这会儿见妹妹眉目舒缓,紧蹙的眉头才略略松开,于石桌上取一杯热茶饮下。
顾婉没抬头,只道:“叔父的身体如何?”
“……身上发热,刚才还咳了血……”顾安然叹了口气,“似乎和爹爹的病症一样,也是痨病。”
当年父亲便因痨病而亡,现在叔父然也患了此症,顾安然心下难过,有时也想,是不是他们顾家的人,都可能罹患此绝症,将来,他自己是不是也要落到病体支离的下场。
他到不是贪生怕死,只是顾家这一支,只剩下他一个男儿顶门立户,为了妹妹,为了家庭,他万不能也与爹娘一样,撒手人寰……
顾婉眨了眨眼,似乎猜到兄长的心思,奈何生身父母选择不了,就是真会遗传上痨病,也只能提前预防,没别的办法。
不过有她在,这一生,大哥绝不至于英年早逝,顾婉笑了笑,“别急,我那日替叔父看过,qíng况还不是太严重,能医好的,我们等一等看吧。”
她的医术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这般明显的病,还是能诊断得出来,只那日看了大夫给叔父开的药方,心下奇怪——顾家家世不错,请的大夫也是名医,开的药也对症,按说,如果叔父按时吃药,就算不能根除病根,病qíng也不应该加重,这里面恐怕有些旁的缘故。
她暂且不出手给叔父治病,就是多少有些担心暗地里的老鼠破坏,万一不但治不好叔父,还让叔父的病qíng再次加重,她可就有口也说不清了。
痨病,在这时代可是绝症,只能缓解,无药可治的,顾安然只当妹妹是安慰自己,没把顾婉的话放在心上。
顾安然坐在椅子上,陪妹妹枯坐半晌,看顾婉一直安安静静地读,丝毫不见焦虑,忍不住咕哝道:“婉娘,你可真沉得住气,昨天王氏旁敲侧击,一个劲儿说那huáng杰的好话,你怎么半个字也不反驳?”
顾婉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什么都不懂,能反驳什么,反正既然婶婶碍于叔父的面子,不敢撕破脸浑说,咱们就当不知道她的意思,谨守礼仪,别行差踏错就是,师傅不是说,她的局已经做好,我们就安安心心看热闹便是?”
顾安然咬牙苦笑:“话虽如此,但事qíng一日不明朗,你让哥哥怎能安心?哎,我这宝贝妹妹越长越大,可真让我头痛!”
“……婉娘,大哥将来给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知道上进的好郎君如何?不要那高门大户,省得你受了欺负,大哥都没法子给你出头。”
顾安然本不应该把这种话说的这般明白,可两兄妹向来亲近,顾婉也一向大方慡利,私下里谈话露骨些,她也不会羞涩生气。
顾婉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qíng深意浓,大部分都来源于朝夕相处,那些所谓的才子佳人的传说,多是因为得不到,才风靡万千少女少妇。如果没有遇到沐延昭,也许,平静地嫁人生子,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是遇见了他,就再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也许他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合适的,也许和他在一起,会很艰难……顾婉伸手,捧起落在本上的小鸽子——那也没关系,最起码,和他在一起,自己会觉得幸福,幸福这种东西,来之不易,理当珍惜。
第九十三章诗经
顾婉有些后悔,她该早日脱身——应付这些无趣的人,未免让人心里不舒服。
在第六次看望叔父归来途中,偶遇huáng杰,看他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状,眉眼含qíng,手捧卷,倚在jú花丛中,冲自己微笑的时候,顾婉终于觉得牙疼不已。
事实上,huáng杰的扮相是真不错,至少,那位从昨日晚宴上初见,就一直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顾媛,就觉得huáng杰真真是风雅之士,不该便宜自己一个俗人!
顾婉很想说,那一本《诗经》,就算再好看,再喜欢读,也不至于一连半个月,日日被拿在手中,这么翻来覆去的看,那籍岂不太可怜,还能要否?
虽然顾婉出入都带着宝笙、宝琴、王大、王二,而且尽量和大哥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一直握在芦花院,绝不轻易出门,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只要想,找机会偶遇一点儿都不难。
到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有些严重的地步,显然,那位huáng杰公子,可能觉得自己在顾婉面前露了脸,留下了好印象,追求行动更加明目张胆,也更ròu麻了些。
这位公子,时不时地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芦花院外面,赏月饮酒,chuī笛弹琴,还吟诗,吟的诗,宝琴这位不大喜欢读的都会背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顾婉听得耳朵长茧之后,就只有一个感觉,huáng杰的功课确实不错,至少。把‘关雎’倒背如流。指不定将来,还真能靠出众的文采骗一个半个的贵族千金下嫁。
只是,他这么折腾下去,顾婉还好,宝笙。宝琴她们就有些受不住。主子能堵住耳朵睡觉,她们还得给守夜呢!
顾安然也是满肚子火气,偏偏人家就是在芦花院外的凉亭里赏月,吟诗。又没有闯进来,也没有当面说什么,她们兄妹俩不过是人,哪里能跑去指摘?
不知道师傅设下的局。什么时候才能有效果,要是还要等个十天半月,她可真有些受不了了!
“罢了,我明日亲自去给叔父抓药熬药,以表孝心。”
顾婉看着宝笙、宝琴眼睛上的黑眼圈,决定尽快让自家叔父的身子骨好起来,好早些脱身,最多每次叔父喝药,她都去盯着,不让旁人有下手的机会。反正真正起作用的是她手里的药物,熬好的中药,也不过起一个辅助作用,只要不给换成毒药,旁的到没什么大碍。
这些日子,她借着探病的机会,已经仔仔细细给自家叔父检查过身体,痨病不轻,放在眼下,确实是病入膏肓,就是她下手治疗,这般简陋的条件下,再加上她本身的医术也算不上高明,还真有些心中无底。
幸亏给自家叔父看病的,不是王贤民,而是一个姓赵的老大夫,医术高明,以前还当过御医,后来告老,就在京里含饴弄孙,一般人根本请不到,这一次还是因为和顾宇有几分jiāoqíng,这才愿意出诊。
赵大夫的医术不错,开的药也对症,有他坐镇,顾婉心里也有些底气。
顾婉最近时常去探望顾宇,亲自安排他的饮食起,顾宇心里疼爱自家兄长唯一的女儿,自然不管王氏怎么想,怎么说顾婉年少不懂事,还是照样听从。
赵大夫对顾婉做的诸般安排,也感觉还不错,想想觉得挺有道理,对顾宇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觉得顾婉这姑娘果然有天分,要是个男子,指不定能成良医。
顾宇因为顾婉孝顺,半月下来,jīng神到好了不少,再听说顾婉和陈郡主读之余,还学习医术,便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手里收藏的几本医送给了她,这世道,本来就是不成良相,便成良医的,大夫,也算是受人敬重,顾宇一点儿也不觉得顾婉是个姑娘,就不该学些医术傍身。
顾宇的jīng神一好,到有不少来探病的,他是逢人便夸自家的侄女贤良孝顺,不像他儿子女儿,父亲生病,还日日出去瞎跑,没有一点儿定xing。
闹得顾婉头一次上京,就有了那么一点儿知名度,也让王氏郁闷不已,好几日温柔小意地伺候自家老爷,也把闺女拎到病榻前尽孝,让玩野了的顾媛颇不开心。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顾婉还算了解自家的叔父,这是个好人,忠厚老实,为人仁义,也容易相信人,怪不得这些年做生意,赔多赚少,虽然不算败家,到底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
不过,这样xing子的人,不多疑,也好糊弄,至少,顾婉想着,偷偷摸摸给他吃自己买来的药,应该不容易被识破。
…………
大庸城外,距离大庸,大概至少也有五十里以上,有一个人烟稀少的山村,村东头还有一座月老祠,据说已有百年历史,虽然年久失修,但因为十分灵验,香火还是旺盛的。
“你住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水波扫去沾在他长袍广袖上的尘灰,蹙着眉,等到王凯和楼音两个利利索索地取出一张白虎皮,铺在石凳上,才迟迟疑疑地落座。
沐延昭挑了挑眉:“这里有什么不好?白云停yīn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jú兼糇粮,幽兰间重襟。踌躇足力烦,聊yù投吾簪……若是有一日,能与婉儿于此,点一炉藏香,相对默坐,那也是美好如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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