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有些茫然地接过茶杯,茶有些烫,但是下肚之后热乎乎的,冰冷的手脚都在渐渐回暖。
“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去娘那儿看看,我去看看孩子们。”
李光沛仔细观察了一下妻子,四奶奶鬓发有些散乱,耳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了一只。但是她现在目光清明,神qíng也镇定了下来。
夫妻两人出了房门,李光沛去了后院李老太太处。李老太太已经换了衣裳。李光沛进来的时候,李老太太斜靠在chuáng头,表qíng安详。她一生经过的大风大làng不知有多少,今天这一回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母亲今天受惊了。都是儿子安排不周……”
李老太太微微一抬手:“别这么说。这着火又不是你能事先料到的。幸好咱们全家上上下下都平安无事,这比什么都qiáng。”
“是,母亲身上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我没事儿,早年间什么苦没吃过,哪就那么娇贵起来了。”李老太太问:“你媳妇怎么样?”
“她也吓着了,一直后怕。”
李光沛坐在chuáng前,陪李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他看了一眼西厢的方向。灯还没有熄,玉林应该还没有睡。
他站住了脚,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进屋,直接出了院门。
四奶奶先去看了两个儿子,通儿还不太懂事,时候已经不早,他也早玩累了。对于后来起火、大乱,这孩子差不多都没有什么印象。刚才船没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四奶奶站在小chuáng前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通儿睡得很香,小拳头握着。靠在脸颊边。小脸儿红扑扑的,呼吸细匀。四奶奶满心是爱怜,低下头在儿子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又嘱咐奶娘好生看着,晚上若有什么事qíng就去上房传话。
德林却没在自己屋里,晚上经了那么一件事,他这会儿正兴奋着,一点睡意都没有,正缠着又林说话。
“姐姐,刚才那个灯楼。我们还在旁边看过呢!可它怎么会就塌了呢?”
又林又没看过那个灯楼,当然不知道。但是想也知道,那灯楼不过是为了过节而临时搭起来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灯楼。能搭这样的灯楼,一定是非常阔气的大户人家。可是临时搭的灯楼肯定没有牢固的地基,上头又挂了这么些彩灯。而看得人实在是太多了。拥挤踩踏之间,会发生什么事都说不准。
“对了,姐姐,你说朱大哥他怎么就这么胆大,那个小孩儿掉进河里,别人都没下去,他就跳下去救了呢?”
德林一肚子都是话,他也不用又林回答,自己就说得很起劲。四奶奶还没进女儿的屋子,就听见德林在屋里头象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奶奶来了。”
小英连忙打起帘子,四奶奶进了屋。
女孩子的闺房里总是有一股香气,屋里暖融融的。德林看见母亲来了,忙跳下椅子,讨好的唤了声:“娘。”
四奶奶板起脸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在姐姐瞎吵吵。”
“我想找姐姐说话嘛。”
“快回去睡觉去,天不早了,明儿你要是赖chuáng不起来,看我罚不罚你。”
德林灰溜溜的走了,又林扶着四奶奶坐了下来:“娘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今晚吓着了吧?”
“没事儿。”又林挨着四奶奶坐下:“有爹娘在呢,我一点儿都不怕。”
四奶奶说:“明天还是请郎中来一趟,开个方子,熬点宁神汤,家里人都喝喝。”
“娘今天也累着了,又受了惊吓,也回去早点儿歇着吧。”
四奶奶点了点头。她想着刚才在船头,朱慕贤跳下水的一幕,女儿脸上关切的神qíng……四奶奶试探着问:“今天那孩子和咱们非亲非故的,朱家少爷就这么跳下去救人,实在是太莽撞了些。他也不想想,要是他有个好歹,他家里人……该多难受啊。”
又林想了一想,说:“多半,他当时也没能多想。有时候人要做什么事儿,往往当时来不及想。他要真是想了,说不定就不会往下跳了。”
四奶奶抿了下嘴,轻轻嗯了一声,摸了下女儿的头发:“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女儿的回答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四奶奶想,这肯定不是女儿的心里话。
可是四奶奶没有猜对,这恰恰就是又林的心里话。
而且差不多的对话,也发生在了朱老爷子他们祖孙之间。朱老爷子也是这样问孙子的,当时他就没想过,河水很凉,他只是粗识水xing,万一救不上来孩子,他自己还搭上了,难道他就不怕?
朱慕贤围着暖被,老老实实地说:“现在想来,是后怕。可是当时没想着这么多。”〕
现在想想,他的确后怕,但是并不后悔。
他在河水里差点冻僵,如果没有后来跳下来的人帮着拉着,他一个人可能真的没法儿救人。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那个孩子朱慕贤刚才看了,就是在那灯楼前头见过的孩子。那会儿他抱着德林,那个孩子骑在父亲脖子上拍巴掌,一转眼间,楼榻火起,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去了哪里。
跳下去的一瞬间,哪有时间让他思前想后呢?他没想过水是那么冰冷,也没想过即使救了人,自己倘若受寒生病会影响来日应考。
朱老爷子并没责怪孙子,也没有夸赞他,只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倒有些象。该做的事,用不着前思后想。可是我现在老了,总习惯三思而后行。想得多,做得少……”
人经得事qíng多了,身上的牵绊多了,做事就不会再象年轻时候一样冲动热血。遇到这样的事qíng,就算李光沛想救人,也不会自己往下跳。他上有老,下有小,身上担着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和安危——他不得不多想,三思而后行。
朱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
这孩子平时圣贤书读得多了,满脑子全是仁义礼孝。不是说他这样不好,也不是说救人不对。可是朱老太太已经偌大年岁,无论如何不愿意见着心爱的孙子有个什么闪失。旁人家的孩子那毕竟是旁人家的,如果力所能及,那伸一把援手倒没什么,可是今天这么险,她这会儿还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一颗心还揪着,怎么都松不下来。
朱老爷子躺了下来,见老妻还睁着眼发怔,说了句:“睡吧。”
“我睡不着。”朱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今天这样的事儿再来个一两回,我可经不住。你说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诚?今天这么多船,船上这么多人,别人都不去救人,单他去救。他也不顾念着家里人怎么担心。”
朱老爷子没接口,朱老太太推了他一把:“你倒说话啊。”
“有什么说的?谁不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都初生牛犊一样,做事可不会畏首畏尾,前怕láng后怕虎的。”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但也得承认丈夫说的有理。她思量了一会儿:“我看,他要是早成个家,娶个媳妇……人肯定会稳重得多。就算不想着长辈,那妻儿总不会也脑袋一热抛到一旁不管吧?”
朱老爷子只嗯了一声。
说到亲事,朱老爷子并不放心长子夫妻两个。大儿子满心里装都是利禄权柄,儿媳妇私心太重,又过份看重钱财,他们没有哪一个真是站在孙子这一边儿打算的。
这一夜没有几个人真睡得好,各人肚中都有盘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灯市上起火,据说一共死了三个人,伤了的有好几十,都是推挤踩踏受的伤,还有掉进河中的呛水受寒的,还有十几间房舍被烧毁。
一早周榭就过来了,进了屋也顾不上客套,劈头就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可吓死人了。”周榭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都仔细看了一番,才真正松了口气:“我昨儿夜里睡得早,今天一早起来才听说了这事儿,都说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还死了许多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又林只觉得记忆在昨天晚上似乎出了一点故障,好象应该很鲜明的画面和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显得凌乱破碎,那些声音jiāo织成一片,在脑海里嗡嗡作响。
周榭发现了又林的迷茫,她马上说:“哎呀看我,你肯定是吓坏了,咱不说这事儿了。对了,前两天我和我娘出去做客,你猜我见着谁了?”
“谁?”
“我未来的大嫂。”周榭小声说:“她和她婶子正好也在,我和我娘一进屋,她就躲了起来。后来她婶子唤她过来,她脸通红,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脸皮儿可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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