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_卫风【完结+番外】(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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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书昭牵着红绸的这一端,从跳板上踏过去。喜娘扶着新娘子也跟着上了船。离他们的喜船不远,也有一艘船停了下来,因为岸上挤满了送亲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靠岸的几条货船和航船都给耽误了下来。不过那些货船上的人也不恼,这出门见着喜船是好采头,跑船行商的人都信这些,相信这预示着大吉大利,必有鸿运。好些船工和码头的货工抱着膀子在一边笑着看。但是这么一片人里,也有那不乐意的。后来的一条船上,就有人站在船头发火。“这叫什么事儿?堵得船都靠不了岸了!船家呢?让船老大去问一问。”

  船家知道这包船的人不好伺候——尤其是这位主母,看起来象位官太太,上船之后百般挑剔,嫌船走的不平稳,嫌有气味,嫌吃的不好。船家真是后悔,这包船的钱也没多给一个子儿。还盛气凌人,事儿又多。船老大其实也急着想靠岸,把这些人赶紧的送走,以后再不做这家人的买卖了。亏他当时看着这一行人很富贵的。以为能打赏不少。谁知道这主家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不过眼下这qíng形,也不用上岸去打听,远远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于江镇出嫁的姑娘不少,有好些都是坐船走的。看那一船满满当当的嫁妆、再看那船头船尾缠的红绸挂的灯笼,还有放得震天响的鞭pào——不用问都知道是姑娘家出阁呢。这可是人家的终身大事儿,为了早一刻晚一刻的小事儿去冲人家的喜气,船老大可gān不出这事儿来。

  可是后头人又一迭声的催。船老大只能硬着头皮对那个一脸刻薄相的婆子解释,这是人家女儿出嫁,是喜事,不能冲撞。再说,行船的遇着喜船,也是好兆头。那婆子还是不乐意:“那也不能这么堵着不让人上岸吧?你去问问他们这什么时辰才能完事儿啊?”这完事两个字可不怎么好听,船老大脸皮抖动了下,心想这话他可说不出口。这不明摆着是得罪人去的吗?闹不好要让人记恨一辈子。“您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习惯。这过嫁妆,总是得拖一拖的。好让人看清楚自家姑娘陪嫁多,有面子。姑娘到了婆家也不受委屈。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不是?您也不用急,这按规矩,午时之前这船就要离岸的,尽拖也拖不了多会儿的。您跟舱里头太太说,不用着急,一会儿的事。”那个婆子还不是太乐意,可还是进屋去回话去了。没一会儿,屋里头那位主母出来了。

  四月天,北地没有南边儿暖和。这位夫人还穿着厚厚的一件织锦缎子夹衣,绛紫的颜色,看起来象是变了质的酱色,和这样暖和的chūn日天气很不相配。她站在船边儿往喜船那边看,很仔细的打量着船上装的满满的箱笼器物。那都是崭新的,jīng致的。被鞭pào炸开的青烟笼罩着,看不太真切。那位夫人于是又往船头移了两步,又仔细看了两眼,她身边的婆子向船老大招了下手。船老大没法子,只能走过去。“这是镇上的女儿出嫁?”“是啊。”这不明摆着么,还用得着问。“这嫁妆都实在吗?能装一船?别都是空箱、半箱的吧。”船老大也是于江人,外乡人问这话,简直明晃晃的打脸哪。“看您说的,哪儿能啊。我们这儿嫁闺女从来都是厚嫁,没人gān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您瞅那船,那也是三层的大船,船帮那儿吃水多深您瞅见没?这要没有实在东西,哪能就这么沉哪?”船老大琢磨着,这包船的一家子看起来是空架子啊。光是能吆喝,可是出手那么小气,穿的衣裳也不大合宜——

  还京城来的呢,京城人的就爱这么穷讲究?难道他们那儿办喜事,就用空箱、半箱的充场面?船老大的确没说错,喜船在午时稳稳的离了岸,沿着河道朝东南方向去了。在这儿挤了半天的货船客船终于得以一一靠岸,下客的下客,卸货的卸货。这一条船上的人也下了船,百步之外的路边儿已经有人等着了,瞅见了他们一行,急忙迎上前来行礼。

  “给大太太请安。”那位夫人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前后看看,不过就来了这么几个人迎她——当然她也没指望着公公婆婆能来迎她这个儿媳妇,可是儿子呢?“少爷呢?”管事的没听见叫起身也没敢起来,就这么低着头回话说:“老太太打发小的这几天都在码头候着,不想太太的船今天就到了。少爷还不知道,总觉得您是后日到——少爷今儿事忙,所以没能来码头迎您。”朱慕贤的妈,朱老太太的大儿媳妇张氏沉下脸。“他去哪儿了?”

  “少爷的同窗好友成亲,少爷和他jiāoqíng莫逆,刚刚才上船去东潭了。快的话得明天,慢的话后天也就回来了。“就刚才那大船?”“对,今儿镇上就一家有姑娘出嫁的,船才刚刚走。”管事说:“前后就差这么一点儿——要是知道您来了,少爷肯定就不去了。可这会儿船都开了……”可是就这么巧。那船不走,他们还上不了岸呢。

  张氏没好气地说:“你起来吧。车呢?”管事连忙起身:“我这就让人把车带过来。”一看那两辆又小又寒酸的青布骡车,张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管事的知道这位大太太爱讲个排场,可是于江镇桥多路窄,把京城那大车带来了也走不开。再说,还有好些地方连车都走不开呢,只能走那种一人乘的小轿。可是张氏也知道,这儿不是京城,乡下地方自然不能太讲究。而且公公婆婆都在——这样的车既然他们都能坐,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就不能挑三嫌四了。

  这一路张氏真是糟心透了。路上如何吃苦就不用说了,心里的打算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公公jīng得象只老狐狸,婆婆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压她一头。小儿子虽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ròu,可是这人大心大,又读了书,这当娘的话在他身上也不是那么好使了。刚才那一船的嫁妆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她从没来过江南,一直以为于江是穷乡僻壤。可是看刚才迎亲那船,那嫁妆,那排场——似乎和想象中并不一样。京城虽然官儿多,讲究多,可是京官儿反而不如外头的官儿能捞着实惠,上次有个四品穷京官儿的女儿出嫁,不过十抬八抬嫁妆,抬嫁妆的人脚步都轻飘飘的。

  那满当当的嫁妆,把船压得吃水那么深——张氏的心思活动起来。要是能娶个如此家当的儿媳妇,那家世低点儿也没什么。低了也有低的好处,起码她这个婆婆面媳妇面前是铁定有权威的。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因为朱老爷子罢官的缘故,京里几乎没什么象样人家愿意和他们家结亲。现在当权的那一位和朱老爷子可以算是对头,就怕将来有朝一日旧事再被翻出来,那别说结援相助了,不受连累就不错了。张氏碰了数次壁,连自家外甥女儿都定了亲另许了人家之后,她终于认了命。儿子是没法儿在京城结亲了,只能在京城以外打算。

  张氏一向爱面子,这趟回于江对她来说等于是一趟证明她落魄失势的行程。想当初她多么风光,公公差点儿做了首辅,那可是宰相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人都追捧着她,她甚至幻想着自己也穿上一品诰命的吉服了——可是一夕之间美梦就破灭了。公公被工部一桩贪贿案连累,脱帽待参。京中风声鹤唳,事态一天比一天糟糕,墙倒众人推。往日那些见了她上赶着赔笑脸的人,现在都脸一端,只做没见着她这个人。可即使这样,日子还是得过。儿子大了,得娶妻成家了。张氏天天为这事cao心发愁。可这事儿她一个人说了不算,老爷子老太太那儿是一个打算,丈夫那儿又是一个打算,没有人站在张氏这一边。

  第129章

  张氏对于江的第一印像,同二房的朱长安初来时差不多。空气cháo湿,道路狭窄。住得这样挤迫,东家打个喷嚏西家听得一清二楚,连院墙都只有一人多点高——这顶什么用?

  等进了朱家大门,张氏心中那种憋屈的感觉更重了。院子也小,屋子也矮,墙角砖逢里都生满青苔,这和在京城的宅子一比,差得远了。难为儿子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

  张氏从京城来时,府试还没放榜。刚才管事已经告诉了她,朱慕贤考了个头名,这下可把张氏乐得不轻。这可是头名啊!她的儿子果然给她挣脸!

  这样出众的儿子,那些世jiāo故旧家里可找不出一个儿来。那些孩子,说起吃喝玩乐样样jīng通,一说起念书来,全都蔫了。

  可儿子越是出众,张氏就越是觉得儿子受了委屈。

  要不是他爷爷的事qíng连累了他,这孩子该有多好的前程啊……那要来说亲的人家还不得挤迫了大门?

  门里头的婆子迎出来,一面笑着万福请安,一面搬脚凳扶着张氏下车。张氏先在船上颠了这么些天,又在车上颠了一路,这一踩上实地,倒不大适应,身子打了个晃才站稳。车里闷得很,她穿的又有些太厚——这样薄厚的衣裳在京城正合适,在这儿就显得不合宜。张氏本就中年发福,比一般人还怕热。脸上淌的汗把粉都冲掉了,内衫也都汗湿了,粘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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