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一看婆婆的笑,就知道她又憋着坏主意。
可是她一个当媳妇的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能不和自己婆婆、自己丈夫站在一边儿吗?
朱长安是这么嘱咐她的。
“娘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应着也没关系,不要当真去做就行了。娘总是跟大伯、跟大伯母赌着气,其实都是一家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犯不上这样。再说,四弟是个有出息的,咱们将来说不定还要仗仰他――你心里有数就行。”
底下人的抱怨,当然也传到大太太耳朵里了。她皱着眉头把大儿媳妇叫过去问了一通话,至于说的什么,除了在跟前的范妈妈,旁人无从得知。可是看钟氏从大太太屋里出来时的神qíng,就知道肯定没落着好。
大太太也帮着张罗,东拼西凑,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热闹。转眼到了年跟前,扫尘、祭灶、贴chūn联儿这些事儿家家都在做。老爷子兴致颇高,写了一副对联儿让贴起来。朱慕贤也写了一副贴在桃缘居门口。又林可不敢自己上去贴――她站那儿看人贴都觉得要冻僵了。
朱慕贤站在她旁边,见她又密密实实的裹上了大毛斗篷,戴着狐皮围肩和风帽,两手上还拢在,整个人象个圆乎乎的毛团儿,忍不住转过脸偷笑了好几回。
又林看着左边的贴得稍歪了一些,伸手指了下:“那儿,那边儿,再往右点。”一指完,手嗖的又缩回手笼里。
看着人贴完了对子,两个人进了屋里,热气迎面一熏,又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朱慕贤有些怀疑的看着妻子――这些天都睡得很早,因为雪大长辈免了请安,所以早上倒可以多睡会儿,过了午又林还会歇个中觉,怎么还是这样呵欠连天的。
又林把斗篷脱下,转头看他:“怎么了?”
朱慕贤的手指在她脸颊边蹭了一下:“你这些天怎么这么渴睡?”
又林倒不觉得奇怪,屋里密不透风的,又和外头温差那么大,人在这样的屋里当然昏昏yù睡没有jīng神。
“天冷嘛……”
朱慕贤失笑:“你又不是属蛇的,还想把一冬天都睡过去?”
又林瞪了他一眼。
“嗳,前儿去南街舅兄那儿,到书肆看了看,有新书来。”
“真的?什么书?”
朱慕贤特别喜欢妻子这时候的神qíng,眼睛亮晶晶的,求知若渴。他以前用功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学问除了能让自己博学明理,还能用来和妻子教学相长。嗯,改天得和她说说,这先生不能白做,得收些束修,讨点好处……
他心里琢磨着,握着她的手说:“那会儿来不及,就没有买。你要喜欢,过了年咱们一起去逛逛。”
京城读书的女子不少,不过大多都只打发家人去购买,自己是不会抛头露面的。所以他的提议又林虽然有些心动,可是还是只能摇头:“不方便……让人知道了不好。再说……”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天实在太冷了。”
朱慕贤抱住她,脸埋在她颈子里,笑得两肩直抖。
妻子到底有多怕冷,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晚上炕热,两人各睡一边,可是等快早上时炕凉了,妻子就会自动自发钻进他怀里头取暖。
第二百零三章
对成年人来说,过年跟打一场仗一样疲惫,许多人管这个叫年关难过。可是对孩子来说,这是难得的庆典。可以不用去学堂,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不用摸书本和笔砚,可以玩烟花爆竹,吃许多好吃的平时不大做的美食和点心,去亲戚家中拜访,和年纪相当的伙伴在一起肆意玩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有红包可拿。
朱家现在也是四世同堂了,算得上是兴旺之家。老爷子笑呵呵的抱着重孙子和重孙女,还从高脚青花瓷盘里摸了饴糖给他们吃。
活脱脱一副含饴弄孙的天伦同乐图。
钟氏虽然前几天办理年货的事qíng上出了纰漏,可是大太太看在这一对可爱的孙儿面上,也不会认真跟她计较。说实在的,儿媳妇只要能生,会生孙子,其他的本事都是次要的。
不过提到这个……大太太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小儿媳妇的身上溜了一圈——看起来还不象有动静。
虽然说她进门还不满一年,可是大太太还是希望她能快点有好消息。
要搁着以前,她早预备着给儿子房里放人了。人选她都预备好了,都是那看着就好生养的,老实的听话的。
可是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他现在要备考,前程为重。
如果等chūn闱结束儿媳妇还没有动静,大太太这回无论如何是要给儿子身边放人了。
又林不知道大太太在琢磨什么——她看着一屋子小孩子,还有半大孩子,以及刚脱离孩子行列的少年。人人都笑逐颜开,只有一个例外。
朱博南的父亲早亡,跟着寡母三太太陆氏生活。又林对这个孩子除了刚到朱家的时候见过面说过话之外,几乎再没有打过jiāo道了。
他和他母亲一样。总是很沉默,不合群。别人在欢笑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看着。
三太太这样。又林可以理解。因为她的寡妇,礼法对她的要求就是如此。她必须身着素服,清心寡yù。一切吉庆场合都不欢迎她,她也永远与欢乐无缘。
可是三太太把儿子也养成了这样——一点儿都不象个孩子。又林觉得好象没见他笑过,也没有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孙子们从大到小并排站着,老爷子笑呵呵的,每人都勉励了两句。朱博南低着头。和堂兄弟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屋里人太多,太气闷。家里男丁坐了一桌,女眷们坐了一桌。因为都是自家人,也没用屏风遮挡。酒气、菜的油腥味儿。女人身上的脂粉头油气味儿全混在一起,屋里炭炃烧得旺,门窗又紧闭,又林觉得透不过气来。席上的菜她也没动几筷,为了讨个好采头,这些菜都是些富贵菜,样样都有说头,年年有余五谷丰登什么的就不说了,关键是菜太油腻。让人没法儿下筷子。涮锅子上来的时候,又林涮了两片白菜吃了,又喝了一点粥。粥有点太甜,里头有蜜枣莲子赤豆等物,放了不少糖,煮得稠稠的。象是黏在了喉咙里一样不好下咽。
幸好吃完饭,老太爷就先出去了,大老爷他们也都各自走了。老太太也觉得劳神,去一旁靠着歇着。又林瞅了个空子出来,站在廊下深深吸了几口气。
带着雪味儿清新空气吸到嘴里仿佛带着甜丝丝的清香,又林觉得刚才在屋里捂得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身后有人拿着斗篷替她披上。
又林转头看见了朱慕贤。
“你不是到前头去了?”
“那么热闹,少我一个也不少。”
又林左右看看——还好两人站在yīn影里,倒不会被人一眼看见。
“你还是过去露个面儿吧,别让人说闲话。”
虽然两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俩,可是当着人只能相敬如宾,亲热一点儿都不成。
朱慕贤轻声说:“看你刚才好象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吃不惯?”
“不是,可能是中午睡了一会儿,所以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
朱慕贤凑到她耳边说:“我让书墨去厨房吩咐了一声,预备些点心。你回来再垫垫肚子。”
又林微垂下头,感觉他热热的鼻息喷到脖颈上,半边身体都有些苏了。
朱慕贤刚才喝了酒,虽然不多,可这感觉他的手掌和呼吸都比平时热了两分。
“知道了……你快去吧。”
朱慕贤有些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
这还是又林头次在京城过年。以往在于江不是没见过雪,可是很少,也很薄。京城的雪和南边儿完全不一样,半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都不消融,皑皑白雪衬着廊下的大红灯笼,还有门上的大红chūn朕,红白相映,一点都不显得冷清,反而有种格外的喜气。
又林目送朱慕贤出去,搓了下有些凉意的手,转身正要进屋,冷不妨台阶下有个人站了起来。
又林吓了一跳,幸亏没有喊出声来。
因为她已经借着窗子里和廊下灯笼的光亮看清楚这人是谁了。
不是什么歹人,也不是丫鬟小厮,而是三房的朱博南。
“六弟?”
朱博南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低的也招呼了一声:“四嫂好。”
又林不知道这孩子在台阶下头待了多久了——说不定刚才他们夫妻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他只披了条薄薄的斗篷,站在这儿难道就不觉得冷?
“你怎么没往前头去?”
朱博南不吭声,就在又林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小声说了句:“娘让我早点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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