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原来坐的也不是她,而是朱慕贤的妻子四少奶奶李氏。
朱老爷子的手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几下——这也难理解。李家这姑娘在京城也不认识多少人,更不可能和人结怨。如果说是朱府里头,似乎也没有谁有道理这么做。大房里头,大太太正盼孙子,钟氏和弟媳妇也算和睦。二房的话,二太太就算嫉妒眼红侄儿媳妇有孕,可是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能出口气,可是风险太大,又没有实际好处,二太太是不会做的。
这么一个个人数下来,事qíng脉络清楚,可竟然完全成了个死结,无法解开。
老太太这边也没闲着,徐妈妈也在找那些管事媳妇、婆子、丫鬟们问话,大家都又惊又怕,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颠三倒四。可是把她们说的话都对一对,也都对得上,没谁出什么大纰漏。
马棚那边的人都拍着胸脯保证,出门时这些骡马都是挑了又挑的,套了车,走了那么老远都没事。可见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府里——起码不是一开始就有问题。铁蒺藜扎到身上,骡子立刻就会吃疼躁动。
那应该是在半山的时候下的手。可那会儿山路上人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朱家的人也有的忙着伺候主子,有的去解手,歇脚——没人看见谁接近了出事的那辆车。或者就是看见了也没留心,现在就算催问,他们也想不起来。
外头查得乱哄哄的,倒显得桃缘居里安静。又林看胡妈妈进来了,特意问一声:“没给父亲那边儿送信儿吧?”
“我的少奶奶嗳,就算不送信儿,老爷难道就不会听说了?最晚明天,我猜咱们老爷一定会过来的。”
可不是。就算不知道这事儿,李光沛临行在即,也一定会来看女儿的,到时候该知道的一样会知道。
胡妈妈在后院儿里混了大半辈子,听过见过的事qíng都不少了。她正琢磨着,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意外?会不会就是冲着自家少奶奶来的?有身子的人哪经得起这样的磕碰,就算能保住命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小珠的尸身已经抬回来了,胡妈妈虽然没亲眼见,可是听人说身上都摔的寻不出好ròu来了,最要命的是脑壳都破了,那哪还活得成?她娘早死,爹在朱家的庄子上当差,已经让她家的人把她尸身领走,老太太太太赏了装裹烧埋银子,天气热,应该会尽快下葬。
三姑娘的腿也断了,胳膊、脖子上也都有划伤——胡妈妈一时想到她,一时又想到小珠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尸身,心里一阵阵儿后怕。
不得不说,胡妈妈虽然想得太多,可是这一次她还真没猜错。
这件事还真不是意外——当然,现在这事只有朱老太爷,朱慕贤和几个管事的人知道,其他人都并不知道内qíng。
朱老太爷看着孙子,很理解他此时的心qíng。老爷子的心qíng则更为复杂。除了为这事儿烦心,他还忧虑着家中的后辈。这样的事qíng,两个儿子都靠不住,不能替他分忧。孙子里头,也只有贤哥儿一个有担当有能为的。
本来朱长安这两年也渐渐稳重了,可是他这会儿又去了南边儿,查看那边儿庄子和铺子。
想起这事来,朱老爷子忽然有些疑惑:“你三哥走了多少日子了?”
朱慕贤不知道老爷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想了一想说:“到初十,有一个半月了。”
按日子该回来了,怎么迟了这么些天?
老太爷年轻时房里也有两个人,现在是一个都没有,和老太太老两口倒是处得越发好。几十年夫妻了,彼此十分了解。老太太看他的神qíng,就能把他的心事猜出几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今天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说大吧?不过死了个丫鬟,在京城这种地方真算不了什么。说小吧?今天这事儿看起来象意外,其实却是人有意为之。老太爷只要一想到有人躲在暗处yīn谋算计朱家的人,就很难阖上眼睡觉。
老太太轻声劝:“不早了,睡吧。有事明儿再办也是一样。”
老爷子顺口问:“长安怎么还没有回来?有捎信来吗?”
“有,前天还收着一封,说他在杭州偶感风寒,歇息了两天,回来的日子也要推迟几日。”
既然有信,那就暂且不用担心。
不过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可不怎么信得过。长安和贤哥儿可不一样,贤哥儿小时候也有些骄纵,天真不通世事,少爷毛病也不少。但是经过家变之后,他愈来愈稳重,尤其经过书院里头两三年磨砺,待人接物考量事qíng都越来越成熟练达,xing子也沉稳。长安却不一样,他一直在二太太二老爷庇护下,就算家中生变,他也没吃多大苦头,只是婚事上不顺遂。那些纨绔习气,他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了。这次耽误行程,说是风寒——可是老爷子不怎么相信。杭州是有名的繁华胜景之地,又是温柔富贵之乡,那里铺子、庄子的管事哪有不巴结他的道理?一场宴,两场酒,难免偎红倚翠,逢场作戏。风寒怕不是真,八成是被什么花花糙糙的绊住了腿吧!
老太爷近来jīng力越发不济,可是为了子孙后辈,却还是有cao不完的心。大概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累受罪,什么时候真的闭了眼了,才能真正的享得清闲。
“明天后天的,李亲家保不准会过来。”老太爷慢慢地说:“他这人……虽然不是那种jian滑钻营之徒。可是也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蒙骗的人。这事儿明摆着有人冲着贤哥儿媳妇去的,他焉能放心?咱们家总得给人个jiāo代才是。”
老太太也觉得今天这事儿实在糟心,本想一家人欢欢喜喜去上香。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一时半会儿又查不出个端倪来,让人心里不能踏实。
“睡吧,睡吧……”老太太声音放低,象哄孩子一样。
老太爷慢慢闭上眼。
夫妻几十年,丈夫就是她的天,两人少年结发,几十年相濡以沫。吃过苦,也享过福。吵过嘴,也曾经好得蜜里调油。到了现在,就是个老来伴。你缺不了我,我也少不得你。老太太看着身边的人。虽然他已经垂垂老矣,一头华发,可是在老太太心里,他仍旧是那披红挂彩跨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的少年郎模样。
一晃几十年,过得那样快。
他们都已经老了,没几的活头了,可是老太太这一刻忽然觉得很舍不得。她真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儿,或是,能再倒回去点儿。让他们再多几年相处……
也许连佛祖都会怪罪她太贪心了吧。
第二天李光沛果然来了。他的消息很灵通,李老太爷敢拿胡子打赌,他必定进门之前就已经得知了事qíng的端底。可是这也不代表朱家就可以对这事儿不置一词,含糊的混过去。
两人书房说了半天话,具体说的什么,旁人并不知道。然后李光沛去看望女儿。
又林觉得比昨天已经好多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受了点儿惊吓。
她一直以为自己胆子挺大的,可是昨天的事qíng想起来实在让人后怕。
李光沛和又林坐在院子,桃树的叶子绿得很娇嫩,在阳光下叶子细细的脉络都看得分明。李光沛放慢了说话的速度,语气温和,就象女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一样同她说话。
“咱们家的买卖,在京城也有个分号,你以前看过账簿,心里也有数。离朱家是稍微远了一点儿,来富也知道地方。要是缺什么短什么东西,直接让来富过去说一声。要调东西调人都方便。婆家就算好,可是毕竟不能面面俱乐,更不能事事指望着他们,时间一长,纵然别人不厌烦,也多有不便之处。”
“我知道,让父亲和母亲现在还为我cao心,实在是女儿不孝。这回的事qíng……我也没有受伤,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父亲回去之后,就不要和家里人说起了,以免祖母和母亲挂心,弟弟还年少,沉不住气,要是影响他的功课,那就更不好了。”
李光沛在心里叹气。
这丫头,要是再笨一些就好了。笨一点,很多事根本不会去想,也许会过得更快活些。这会儿想的也都是要瞒着于江的娘家人,不愿意让他们忧心顾虑。
不过他心里又有些骄傲,他的女儿,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那种平庸自私的浅薄女子。
李光沛很想把以前发生的事qíng,还有他这次来京城得的线索告诉女儿。但现在真不是一个向女儿说出那些事qíng的好时机。女儿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心思太重。
朱家人不知道李心莲的存在,李光沛这些日子虽然托了人查访探问,也没有找到她的狐狸尾巴,可是李光沛就是有种感觉,他觉得李心莲就在京城。她应该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和女儿过不去,可是她已经走上了邪道,不管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整个李氏宗族,李光沛都会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把她给除掉。这些天派人打探来的消息,秃三曾经住的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太好寻。有两个地头蛇小混混倒是提供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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