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绯冷静道:“实际上因为是联兵作战,且兵力分散,各自为治,光带兵三千人左右的主将就有十几位。要想能驱使动这些各地的兵为咱们做事,就有必要给他们许诺好处。比如许他们接管一座城,比如对他们的bào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兆转过脸来,他没有想到裴玉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面上的沉静与口吻,都使兆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他道:“所以我们就只能这么看着不管?”
裴玉绯叹了一口气道:“说了或许也没有用。李公与五少主都来了前线,就算你向他们说此事,他们也不可能去给这些主将立规矩的,他们太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了。”
兆一直以为裴玉绯只是呆在家中,玩乐听戏,天真无邪的过着日子。然而连他连影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居然知道?
裴玉绯身边一直贴着她站着的丫鬟,朝前一步站在她身前,袖中掉出两把短刺,做护卫状。
兆愣了一下,她的丫鬟会武功,怪不得明明没人管这个丫鬟,她居然也能跟着毫发无损回到船上来。
裴玉绯神qíng略显复杂:“谢谢你一直想保护我,但是局已经设下了,船也到了位置。是我对不住你。”
兆:“什么?”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似乎有铁钩搭在了船上,几十只短箭从两侧的芦苇丛she出,好似连反光都没有,像是影子做成的箭一般,she中船头船尾撑船的护卫。两侧有几架竹排推开芦苇丛,顺着牵线的铁钩靠近这艘矮棚船。
灯笼晃了晃,兆有点茫然的环顾四周,已经撞在了船边的木筏上,蹲满了黑衣人。
他看向裴玉绯,她稚嫩的面容上没有了天真依赖的笑意,微微垂下眼帘,遮住光。兆一时恍惚,他是怎么能认为她像妙仪呢。
她这样的神qíng……明明一点相似处都没有。
裴玉绯开口:“这些人早就设好了,我本来是想请你去鱼台吃一顿,赏赏风景,再送你上路的。没料到……”
兆往后退了一步,他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拔他腰侧的佩刀,就看着裴玉绯身边的那个丫鬟率先往前迈了一步,手中的短刺朝他胸口而来。一旁还在船舱内的护卫连忙冲上来,裴玉绯叫了一声:“小鸾!先不要动手!”
然而已经慢了,兆拔刀时用刀背挡了一下,他的骑she是几兄弟中最优异的,拔刀速度显然已经够快。
然而那丫鬟也是个高手,她角度微微一斜,短刺直直扎入兆的腰腹上!
兆只感觉一阵如火钳贴上的钝痛,还没来得及叫喊,那丫鬟就想拔出短刺,还要再刺!
护卫连忙上前一步,抬刀挥向丫鬟,将兆往后拽去。
那丫鬟不得不松手,短刺就这么留在了他腰腹上。
一截钢铁嵌入血ròu的感受,实在是让人无法形容,看不清的灯光下,他满面惊愕,左手紧紧捂着那半截血ròu短刺,生怕鲜血喷涌而出。
那护卫回头吼道:“王爷快逃!”
兆仓皇退向船尾,却看着船尾也登上了黑衣人,裴玉绯似乎在混乱中高声喊道:“迥郎——先停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兆从船内的窗户中朝外爬去,而连接几枚箭矢跟随而来,she中了他的小腿,他从窗户跌了下去,掉入漆黑一片的湖水中。
船上之人立刻向水底似乎she入短箭,星月虽然很亮,却不可能照出水下的影子,水面也没有波动,看不出有谁在凫水。
迥郎立刻冲上来,一刀杀死了与丫鬟缠斗的护卫,抓住了裴玉绯的胳膊:“你不要紧吧!”
裴玉绯怔怔的摇了摇头:“不要紧。”她迅速恢复了镇定,知道自己该qíng急之下喊了不该喊的话。兆连中几箭,再落入水中怕是也活不了了。
就算他勉qiáng上了岸,就看如今鱼台的状况,他也无处可以去求救。
不论怎么看来,他都已经没活路了。
裴玉绯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叫人将尸体扔下船吧。”
落入水中的兆,却在一瞬间,拼死用出最后一点力气,扣在船底。
在一片漆黑的水流中,憋着气随着船而向前移动。不知道多少血正在流出他的身体,他只感觉水中的腥味极重,什么也看不清楚,不断有粘滑的鱼和水糙擦过他的身体。
船上其他护卫似乎被扔下了船只,有人重新撑起了竹竿。落水与撑船的声音,好似làng灌入他的耳朵,他浑身四处jiāo换着尖锐的疼痛,鼻中口中涌入了大量的湖水,灌得他胸口挤压嗓子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在极端的痛楚下,时间不再有惯常的定量。
他觉得自己再撑不住了,扣着船底的手松开了。
然而就在松开手的下一秒,兆就落在了黏软的水底,水底似乎还横着断木,他撑了一下水底,发现太软了根本没法立足,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水深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一人高。
那艘矮棚船似乎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兆感觉自己喝了不知道多少湖水,却仍然不敢抬头,所幸他水xing还算勉qiáng可以。他腿上中箭根本不敢划动,只能用着双手凫水,朝更浅的地方游去。
兆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有活下来的本能。
待到他几乎觉得自己肺部几乎要炸开时,才抬起头露出水面喘息了一口,满面是水的模糊视线中侧望了一下,船已经驶的远了。
而不远处,他好似隐隐看到了泥岸。
他短促痛苦的呼吸着,朝岸边游了一段。微山湖侧有许多地方水非常浅,他很快游着游着手都能碰到了底,只得从水底爬上了岸。
他手指抓满了黏湿的淤泥,水糙挂在他的靴子和裤腿上,兆艰难的爬上了浅滩,他最后的理智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一截短刺,不敢趴下,bī的自己用尽最后的力气躺在浅滩上。
兆手指扶着腰上随着呼吸而抖动的铁刺,铁质冰凉,他不敢拔。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做任何事,呼吸急促得好像是尽力把肺中的水给呕出来,他感觉后背的地面如此柔软,耳边似乎还有在鸣叫的蛙。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接近自然,接触泥土。
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随着身上滴下的水而流逝,chūn风chuī得他无法自控的发抖,然而眼前的景象更让他觉得震撼。
他居然还有赏景的空闲。
平静的微山湖上,星月明亮,远处好似传来了笛声,谁也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隐秘的谋杀。他不是倒在湖边,更像是在银河边休憩。微山湖像是一片天,将银河完完整整的映在了怀里,他感觉自己好似还在一艘顺chūn水漂流的小船上,船舷周围见到的是一片星光灿烂。
原来微山湖如此之美,他死前竟还能看到。
兆挂满水的眼睫越来越沉,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泛舟chūn水,他脚边摆了一张墨玉棋盘,船角挂着随风摇摆的灯笼,一个少女坐在棋盘对面,她永远不齐整的发髻再度被风chuī起碎发,她浑不在意,眼中有水的流光,手执白子轻轻落下,对他笑了。
第188章
深夜,长安去往洛阳的官道上。
纵然是夜晚,这条大邺最宽阔的官道上,两侧的几十丈一个的石灯还亮着光,明明深夜,巍峨关门外,仍然有十几个食铺茶铺亮着灯烛。毕竟再往前走,就是被称作天下第一关的潼关。
一行剑客游侠打扮的人骑马而来,远远看过去,为首的居然是个笑盈盈的小娘子。她穿着脏兮兮的灰布衣裳,马鞍也磨破了好几处,马背上放了些绳索行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年幼尚贪玩,马背上竟然还挂着两个颜色鲜艳的燕子风筝。
她跳下马来,对着身后的人道:“如今潼关难过,还是先下马准备找个地方休憩,停留两三日都是有可能的。”
身后有些年龄差别很大的负剑男子跟着下马,少女身后的一个头上裹着布条,面目难辨的年轻人也下马往后走去,伸手将一人扶下来道:“秦师,咱们到潼关了。”
老秦看不见却又不肯与旁人同骑,只得找一匹温顺的老马给他,将老马的缰绳和另一匹马相连,牵引着方向。
老秦手中一截短铜杖猛地一甩,变为长拐,他拂开了年轻人的手:“放手,我看不见也能走路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他说罢拄着拐大步往前走去,对着在茶摊边跟店主说话的少女高声道:“阿穿!快点让他们找个地方住下,我的腿都快疼废了,这才刚开chūn难不成要下雨了?”
阿穿应了一声,转头对店主道:“什么时候换人的,我以前总往潼关跑,虽然陆行帮来潼关也不过几年,但以前这儿是顾老头的地儿啊——”
那店主是个圆脸雀斑的年轻男子,两只手在一起局促的揉着,面上笑容好似被蛮横的客人纠缠时尽力在圆场,轻声道:“阿穿娘子,以后可别再叫陆行帮了,上头早改了这说法了,只称北机。至于顾老头,您也知道……他是双爷jiāo命的并肩子,不可能站边儿,但上头也总不能说去杀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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