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自然也是心里一惊,顺着脉络往下查,查了小半个月,北机才查到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名字上。而到了第二天,这本人就来见殷胥了。
俱泰此时已经是和崔南邦并列的宰相之一,在政事堂内也能坐上第二把jiāo椅,穿着紫色的朝服,跪在下首开口道:“臣刚刚说的这些,就是猜测的理由……圣人,臣绝没有说错吧。季将军……是女子。”
殷胥实在是没想到,他甚至都让俱泰这脑子吓了一跳。
单凭蛛丝马迹猜到的人,他应该还是第一个!
俱泰看着殷胥的神qíng笑道:“圣人该知道,臣这辈子若说绝不会背叛的人,您是一个,三郎是一个。我猜到了这件事后,又听闻季将军受了重伤云云,紧接着宫内就传出来一点似有似无的风声,以您的小心,怎可能放纵这种消息出了宫门……”
毕竟朝堂上,裴六进到了中书的高层,竹承语接了他户部尚书的高位,女子生徒的比例一再攀升,虽说反对声也很多,但至少在北方,风气已经改变了很多。
圣人是觉得到了时候了,他便顺着杆子,帮上一把。
他了解崔季明,又不知多少次见过她打仗,那些戏本里的段落台词,都是他一个人写出来的……
殷胥望着俱泰,震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俱泰,你到底……为了什么。你的位置到这儿了,朕是信任你,却也不会是偏颇的人。”
俱泰躬身笑道:“那出戏里,不少的话,都是臣由心而发。三郎为大邺立下汗马功劳,甚至为了圣人清名,连那令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出身也抛下了,不只是如今的兵权,如今的主帅之位——她不该做个生孩子都要偷偷摸摸的女人。”
殷胥揉了揉眉间:“我甚至有时候想——如果当年,如果当年你被我杀了。我若知道此时此刻,必定会后悔吧。我本来对这话不屑一顾,想着根子是烂的怎么都没用。今日信了,什么叫乱世jian雄,治世……”
他没有再把话说下去,抬头道:“听闻那戏才到了一半?还有好多出,南北都盼着呢。你这不务正业的,到底是耽误了政事还是耽误了你写戏本。剩下的事,要你多费心了,大概四五个月,等到崔季明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会昭告天下。事qíng办不妥当,对于朝野是怎样的冲击,你心里该清楚。”
就在这前头几出女扮男装入军营后,又好笑又让人捏一把汗的差点bào露的戏份后,俱泰开始向人民群众撒玻璃渣了。
就在此时,跟殷胥回家一趟的崔季明,却在崔府内生了状况。
殷胥这心都没来得及提起来,甚至没来得及在房门外踱上几步,或者在困难关头伴随着崔季明的哭号和老岳父瑟瑟发抖相拥在一起——崔季明果然还是身体结实吃嘛嘛香,就跟下个蛋似的,个把时辰就把孩子给生了。
他整个人傻愣愣的进屋的时候,崔季明正躺在chuáng上,拿嘴咂着一块儿姜糖,腮帮子鼓着,努了努嘴:“喏,你别跟不会抱似的啊,之前在我眼前都演练多久了。啧,这孩子,怎么哭起来还是个老烟嗓?”
第378章【番外】【日常】(七)
群众虽然都喜欢看喜闻乐见的各种刺激qíng节,但要是想拔高水准,升华主题,千古传唱,最后疯狂捅刀就是必要的过程。
从各类乐府诗中,中原人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哭着从玻璃渣里捡糖吃了。
这位写戏本子,化名为“半身佛陀”的写书人,却并不理睬那些要独家高价收买未来几场戏的台本的戏院瓦舍,而是仍然不要一分钱,到了时间就命人把戏本送给各家。
也有人怀疑这位是哪个朝廷命官或者科举进士,毕竟能有这样的才思看起来不像是一般人。但是大邺毕竟还是瞧不太上写这种东西的人,话本和小说刚刚在这两年开始崭露头角,都不是文人们真的会去做的事qíng,或许那人不想影响到自己在官场上的进路,亦或是关于季将军的这番演义实在太过大胆——
然而就在人民群众看到收复八州jiāo付圣人这样真实的事件出现,想着敢不敢再大胆一点找个人演了圣人,来和季将军什么一见钟qíng海誓山盟的时候,剧qíng忽然急转直下了。
季将军参与南下战役的时候,居然被一箭she在了胸口,生命垂危——
军中为她紧急疗伤,忽然之间,真相在天下大白!
等等,这还没有感qíng戏呢!
半身佛陀甚至命人在国子监平日人最多的招贴板上贴下大字宣言,说本故事纯属臆造,往后和季将军本人再无任何关系。季府又没有消息,有人说这出戏传进了宫里,圣人也没反应,一时间什么小道消息都冒出来了。
再加上季将军在南下战役的时候,确实在攻打建康期间受了重伤,甚至当时说军营内一阵关系紧张。有魏军之中的人看了这出戏破口大骂的,但张富十和独孤臧又笑说“老季都不介意,你们跳脚什么——”,但在几场戏后,魏军不少将士真的是愤怒了。
这几出戏就是季子介bào露身份后,魏军之中有人绝不接受,甚至冲进主帐想要杀死季子介,更多的一部分人则愤怒的要求季子介jiāo出军权,离开魏军。
大邺喜欢歌舞,连带着这些戏码都是念白偏少,舞蹈和动作多。其中就有一段戏就是魏军之中不许女子进入,一些士兵认为季子介的欺瞒是对他们的侮rǔ,决定深夜擒住季子介,以军中带女子入营之罪对付她,将她绑在悬梁之上——
而一个微胖的胡人扮演的独孤将军和一个山东口音浓厚“张将军”,面对混乱的魏军,决意要带季将军逃离。
然而那批士兵把住了城门的各个出入口,季将军身上还带着伤,却要褪下她那身铠甲,做女子打扮,梳起妇人发髻掩面而逃。
那被人诟病长的太娇弱的扮演季将军的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而发——在初演之时,她穿着破旧的衣裙被几个人护送着在前头作奔逃状,身后是前几幕戏中还跟她称兄道弟的将士们拿着刀枪追杀而来。她被绊倒,重重摔落在地上,护送她的两位将军连忙去扶,一阵噼啪与鼓声之中,追杀者bī近眼前,那刀似乎就要落在了季将军头顶!
一霎那四周打开的天窗全部合上,反she光线用的铜镜俱被罩住,所有的伶人俱是不动了,光线充足的戏台上昏暗一片,只有一盏铜灯被送到了匍匐在地的“季将军”身边。
那女伶却没有垂泪,刀就僵在她头顶不远处。她以袖半掩面,哑着嗓子,慢声唱道:“天下英豪,只俱一老;廉颇老矣,仍qiáng作可骑马she箭之举,世人常言廉做豪食之心酸,叹其终为小人所害;唯有臣战功赫赫数载,未有小人陷害,却是天下人要我死!老骥伏枥,仍有厩在;一朝败裂,我又有何处可去!罢了罢了,生于战场,再无去处,不如一死啊——!”
她伏下身去,铜灯微弱的红光被一阵风chuī散,黑暗的舞台上只传来一阵脚步与刀剑之声,末尾一声令人心惊ròu跳的惨叫划破了整个戏院内。
当二层斜侧的几个天窗被缓缓打开,铜镜再度将光投she到戏台上时,戏台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套空空的金色战甲滚落在地,铠甲之中竟缓缓淌出血来……
一番台词,急转直下,扇的众人从热血和搞笑中清醒过来,一身透心凉。
死一样的沉默之后,甚至有人当场就在戏院之中踹开桌子,两眼通红破口大骂!戏院内登时一片混乱,单是砸碎的花瓶桌椅就不计其数。
然而大家的不甘,怜悯,痛苦,也只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事实,也只是因为他们跟着主角的视角一路走来。
戏班的伶官这才连忙跑出来,说半身佛陀的戏本子,就给到了魏军之中有人密谋要绑季子介示众为止,半身佛陀说不会再写了,最后只说让各个戏院编去吧。
这个结局是他们自己认为最可能发生的。
这却引起了魏军中几乎所有士兵的qiáng烈声讨,他们甚至在这幕戏再演的时候,包围了这家戏院,只为了说明,就算季子介真的是女子,就算她身份bào露,他们这些跟着她出生入死的魏军也绝不会这么做。
戏迷们出来时,倒也让自己被刀片划得稀烂的心得到了点安慰。
只是戏,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魏军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但谁都知道,魏军不这么做,天下人会怎么做呢?
而除他们之外,其他几家收到了戏本的瓦舍,也都稍晚一些各自出了自己改编的版本。
或许是因为这家戏院的死亡结局让大批戏迷心头流血,甚至是有人跑到了季府门口,趴在季府的石阶上嚎啕大哭,其他几家戏院还有点良心,拼命往完美结局上拉。
有最早写季将军就是崔家子的那个戏院,则演的是因为崔季明与圣人少年时候时结拜兄弟,圣人在此之前已经得知她的身份,于是派禁军封锁消息,控制了那一小批反贼,绝大部分的人还被蒙在鼓里,天下人并不知道这件事qíng。
52书库推荐浏览: 马桶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