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如嫁去西北,绮年在京里的好友就是许韩二人了,接了帖子自然高兴。何况她不日就要出嫁,怕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当即便回了帖子说明日必到,又想着写封信去给冷玉如报报喜。刚拿起笔来,琥珀就捧着匣子进来了。
“……老太太说,这是给姑娘添妆的,还请姑娘……不记旧恶,就允了连章少爷搬回来住罢。”这话琥珀自己都觉得难说,说到最后头不由得就低了下去,脸上也有些发红。
绮年淡淡听她说完,连匣子盖都不揭便道:“烦劳姐姐将这些拿去给乔表妹,就说我做表姐的给她添妆。至于乔家表弟,他年纪不小,理当迁到外院了,与我恕与不恕亦无甚关联。”
琥珀听这口气冷硬,不敢再说,捧着匣子又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遇见珊瑚,到底是曾经一起在松鹤堂当了几年差的,少不得送她出来。琥珀便将此事说了几句,叹道:“我这回去jiāo差,少不得又要挨骂。”
珊瑚也叹道:“你是已定了人家的人,熬过这几年便自在了,不似我,如今还没个出处呢。”
琥珀一想也是:“若你留在府里,老爷太太碍着你是老太太的人,总不好为你做主,你还得求老太太去。”
珊瑚苦笑道:“我伺候了周表姑娘这两年,老太太哪里还能把我当作松鹤堂的人呢?”不迁怒都已是好的了。
琥珀也发愁:“那你打算如何?”
珊瑚看看四周无人,扯着她道:“好妹妹,这事还要你帮我说几句话,叫老太太指了我跟着周表姑娘出嫁。”
琥珀大吃一惊:“姐姐,莫非你想着郡王世子——”
珊瑚赶紧摇手:“妹妹你说什么呢,我岂是那般的不知高低?我是什么人,怎配得上到世子眼前——我是想着,周表姑娘待人宽厚,我跟着嫁过去,好生伺候两年,再求了表姑娘出去嫁人,总比耗在这府里好。”
琥珀沉吟道:“这么说倒当真是好的。只是周表姑娘会不会记恨你是老太太给的……”
珊瑚摇手道:“再不会的。我跟了姑娘这两年,冷眼看着,只要守规矩,姑娘是不分谁给的人。你可知道,原来跟着乔表姑娘的那个菱花,如今已去求着老爷,想跟着周表姑娘出嫁了。”
“菱花?”琥珀跟着颜氏,素来是从不主动打听事qíng的,只隐约听说藕花是死了,“听说藕花是死了,乔表姑娘像是把身契还了菱花。”
珊瑚轻轻哼了一声:“藕花命苦,身子弱。挨了打之后好些天都没人问,没熬过去就死了。就是菱花,若不是周姑娘身边的如燕知道了来报给姑娘,姑娘拿了钱叫人去请大夫抓药,菱花怕也逃不了一死。”
大家都是一样的丫鬟,琥珀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她两个也算是被连累了,只菱花如今也算自由身了,也是乔表姑娘给的恩典。”
珊瑚冷笑道:“不是我做下人的敢议论主子,也就是跟妹妹你说几句。当日藕花菱花分明是无辜的,老太太说叫打的时候,乔表姑娘怎的不求qíng呢?”
琥珀支吾道:“表姑娘当时哭得厉害,怕是也吓昏了。”
“便是当时吓昏了,后头怎的也不去看看?菱花外头没家人,就还了她身契,教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到哪里去?手里连一分银子没有,如何过日子?”
这下琥珀也没得辩,只能叹气道:“乔表姑娘不通世事,大约是忘记了赏银子。”
珊瑚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总之我是打定了主意,妹妹定要帮我才是。”
琥珀点头道:“别的我做不了,这事倒是能帮姐姐说几句,姐姐且放心罢。”别了珊瑚,自回了松鹤堂。
果然颜氏听了回话,立时变了脸色,只是骂了琥珀一句不中用,却也别无它计,只怒冲冲道:“你便将这些东西给连波,也不必说是那丫头给的!拿着我的东西去做人qíng,想得倒好!”
琥珀暗想周表姑娘哪里是想做人qíng,分明是不想再接颜氏的人qíng了,便低头道:“虽这么说,可老太太什么都不给,也不像样……”
颜氏一拍炕几:“岂是我不给?分明是她不知好歹!我还给她什么?难道让她再打我的脸不成?”
琥珀低声道:“依奴婢看,珊瑚不是如今伺候表姑娘么?老太太就把珊瑚的身契送过去,谅来珊瑚伺候了两年,表姑娘为着自己名声也不好不要的,老太太也就全了礼了。”
颜氏还在气头上,听了不假思索便道:“你说的有理,立时把珊瑚的身契送去就是。”坐了半晌,恨恨叹了口长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几分后悔,若是当日再拖一拖,不急着照吴嬷嬷的主意去做……
追悔莫及的人真不只是颜氏一个,此时,郡王府里也是一派山雨yù来般的压抑。
赵燕恒身边的小厮立秋跪在地上,正在回答昀郡王的问题:“小的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昀郡王脸色铁青:“胡说!这香薰球的事分明是你透出去的,怎说不知?”
立秋不慌不忙磕了个头:“回王爷,当日世子吩咐小的拿着这球出去,到各家银铺里去一一打听。小的走到角门上,是遇着三少爷身边的小厮追风,追风看见小的手里的银香薰问了一句,小的怕是宫里的事不让说出去,便随口说是世子叫拿着去银铺里打个样子。追风又问小的是哪里来的,小的回说不知道,只是世子给的。除此之外,小的什么也没说过,当真不知最后这香薰球怎会成了世子与周家姑娘的定qíng之物。”
昀郡王盯着他:“此话是实?”
“小的怎么敢欺瞒王爷?便是小的当时听了这些闲话也吓了一跳。说起来世子虽吩咐了小的这事,但小的还未去问过几家呢,实不知这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昀郡王在房里转了一圈,回头盯着他道:“那世子那日是否去了梅林?”
立秋又磕了个头道:“世子那日是去了梅林。王爷也知道,世子身子不好不能读书科考,但素来也是喜欢与人谈论诗文的。那日世子听说有文会,便换了衣裳想去看看,后头在山上遇着镇抚使司的周汉辰镇抚去大明寺上香追荐亡。王爷知道,周汉辰那人最喜jiāo结权贵的,见了世子就缠着说话……”
昀郡王想起那个死皮赖脸的周镇抚,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世子与他说了什么?”
立秋笑道:“世子只说想去看看文会,满口里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小的听不懂,但看那周汉辰也是听不懂的。”
昀郡王轻哼了一声:“他是个走家串巷论人长短的,诗书自然不通。但后头怎会又有什么落水之事?”
立秋挠了挠头道:“世子被他缠不过,随便在后山走走,谁知道有位姑娘不知怎的踩滑了脚就摔入了那溪水之中,世子也是好心相助,却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昀郡王一拍桌子:“必定是那周汉辰做的好事!”转了几圈又道,“你们这些奴才,既知并非世子与人私相授受,如何不来禀报本王?”
立秋低了头道:“世子这些日子被禁足,小人也是前几日方才听说的,彼时王妃已去了周家提亲,连八字都合了。小人也想来禀报王爷的,是,是世子说: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王爷既是选了周家姑娘,必有道理的,断不会因着些传言就随便为世子择妃。且王妃又亲自去了提亲,若此时反悔,却教王妃脸面受损,亦叫人觉得郡王府言而无信。且——且周家姑娘最是无辜,若是再被退了亲,却教她如何自处呢?”
昀郡王听得也不禁微微低了头,心中自觉有愧。当日若是听了王妃之言后再叫了儿子来问一问,岂不是真相大白?他自知素来对长子有几分冷淡,难得长子还这般信任自己,只以为自己择了周家姑娘自有道理,实在是教自己心中有愧。如今连定礼都已下了,婚期也已拟定,且宫里太后和皇长子妃都添了妆,万无再悔婚之理。可是儿子堂堂的郡王世子,竟然就此要娶一个六品文官的孤女为正妃,实在是不配!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对长子相信不深,略有些儿风chuī糙动就信了……
立秋低着头,从眼角悄悄观察着昀郡王面上神色,此时才嗫嚅道:“王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就是。”
“小人当日伺候世子,见落入溪水的那女子娇小纤弱,且身上披着一件丁香色的披风。后头世子将人救起之后,又有一位姑娘赶过来,身上披的却是件银红色披风。她将那披风解了下来,将落水女子裹住后向世子道谢离去。可是小人后头打听来的闲话,却说那日落水的姑娘穿的便是银红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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