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也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穿着大红嫁衣出嫁大概也就是这辈子唯一一回了,要是跟赵燕和拜了,实在是有点别扭。
“吉时已到,新人上前。一拜天地——”司礼声音宏亮。虽然这一番折腾,世子还是重新被人搀出来的,其实仔细算算已经过了吉时了,但他仍旧睁着眼说瞎话,毫不犹豫地喊着早就拟好的吉祥词儿。
绮年被喜娘扶着上前几步,跪倒在一个包缎的软垫上,慢慢磕下头去。头上的凤冠太重,扯得头皮疼,她却没怎么觉得。本来对于这桩婚姻她想的就很少,加上今天闹成这样,现在居然能顺利地拜堂,她都觉得有点不大真实。
“二拜高——”司礼的声音陡然断了线,接着是一片惊呼:“世子爷!”
昀郡王再也坐不动,站起来一个箭步过去,只见自己的长子脸色惨白摇摇yù坠,还硬撑着想要跪下去,不由得心里一软道:“你们把世子搀回房里去。”略一沉吟道,“世子妃也送进去吧,日后世子身子好了再补行大礼便是。”拖了这么多年,还给他挑了个身份不配的世子妃,如今总不能让他连拜堂都不能拜成……
“王爷,这不成礼怕是不吉利——”秦王妃也跟着走了过来,一脸的忧虑。她今日穿着正红色绣金线鸾鸟的衣裙,头戴六尾凤钗,整个大厅里的光彩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这里:“不如还是叫二少爷代行罢。”
昀郡王略一迟疑,就见赵燕恒挣扎着要起身,连忙道:“不必了,日后补行大礼便是。”
秦王妃还待再说,旁边过来的肖侧妃便柔声道:“王妃是一片关切之心,不过依妾的浅见,这桩婚事是有皇上、太后、皇长子和皇长子妃镇着的,这是大福气。便不能全礼,想也无碍。”
这话说得合了昀郡王的心意,挥手叫下人们照他的话做,见赵燕恒睁开眼睛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对长子点了点头。
绮年稀里糊涂被扶进了dòng房,一路上珊瑚悄声向她解释,唯恐她心里不悦又道:“看世子爷的意思,是想跟姑娘拜堂的,只是身子实在支持不住。依奴婢看,日后全了礼也好,总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若是让二少爷代拜,总是——”
绮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并无不满。说实在的,闹成这样她倒觉得正常了,至少赵燕恒不让别人跟她拜堂,是不是表示他是很郑重的?咳,真是跟他认识之后不平常的事发生得太多了,导致她都有点变态了,真要是正经拜堂成亲倒觉得不正常了。
既然世子连堂都坚持要自己拜,那挑盖头自然也要自己挑了。一杆染成红色的喜秤伸过来向上一撩,绮年眼前一亮,终于得见天日了。
抬头第一眼,就是赵燕恒苍白的脸。他由一个小厮扶着才能站住,身上穿着大红绣寸蟒的喜服,头戴镶硬红宝石的银冠,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倒真算上是翩翩佳公子。看见绮年抬头,他忽然微微低头,右眼朝着绮年眨了眨。
这混蛋!绮年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明白了,什么不能拜堂呀,重伤呀之类的,至少有一半是这混蛋装的!白累她替他担心这半日了。若不是碍着屋里还有来围观新娘的女眷,绮年一定要给他一对大大的白眼。
“新娘子真是美貌,我们世子爷都看呆了呢。”也不知是哪个妇人突然出声,顿时众人都笑起来。还有人接道:“世子爷也是玉树临风的,新娘子也要看呆了呢。”
屁的玉树临风哟,明明是病树临风吧!绮年假做娇羞地低下头,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喜娘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最怕是新娘被今日一连串的变故吓呆了,甚至吓哭了。若是盖头一掀露出一张呆呆傻傻或是哭花了的脸,那岂不是大大的糟糕?倒没想到绮年面不改色,甚至连凤冠都没有歪一歪,一切的表现都好像迎亲途中没有出过事而她也顺利拜完了堂一般。
这世子妃不简单,难怪能在上元节那样的慌乱中救人。果然这郡王府不是一般二般人能进的,就算身份低了些,xing子上也有过人之处。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果然是有道理的。喜娘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不停下,端了合卺杯过来请夫妻饮合卺酒。
赵燕恒在小厮搀扶下坐到喜chuáng边上,一只手垂下来落到chuáng边,却有意无意地按在了绮年手背上,借着袖子的遮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根手指还不老实地在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这混蛋!绮年半低着头,也借着自己更宽大的袖子遮掩,直接捏住那根手指用力掐了一下,听见赵燕恒轻轻地咝了一声,这才满意,抬起眼睛去看那合卺杯。
两个银杯,都铸成匏形,乍看像是样式简单,细看时却见杯壁上錾出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图,四周饰以缠枝莲花图案,其间还点缀有乌银的桂圆和莲子图案。而两杯内的底部,还一只錾着龙图,一只錾着凤图。杯底部各自络以红线,jiāo汇打成一只同心结,将两杯相联为一体。虽然大小不过在掌心那么一握,却极之jīng细。
喜娘将合卺杯斟上甜酒递来,赵燕恒取了龙杯,绮年取了凤杯,刚要就唇,便觉得赵燕恒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略一迟疑便将杯凑到嘴边,手腕轻轻一斜,便将一点儿酒倒在自己袖子里,这才将杯放下。却听旁边有人笑道:“这合卺酒可是要喝净了才好的,不能剩下的。”
绮年斜眼看了看那说话的妇人,虽然穿着妆花缎的衣裙,但腰身尺寸有些不合,怕是捡了谁的旧衣,匆忙间不曾改得合适,倒是头上那赤金鹦鹉簪份量不轻,是件好东西。但是这合卺杯虽然不大,杯身却深,若是将杯中酒全部倾在袖子上可就会被人看出来了。毕竟夏末秋初衣裳单薄,湿了一块可不好看相。正在犹豫,赵燕恒身子忽然一晃,龙杯自手中落下,带着凤杯也从绮年手中脱出落地,而他直接就靠到了绮年身上,一手按住了额头。
这下子dòng房里又是一片大乱,丫鬟们抢过来扶着赵燕恒,连声喊着少爷,好像赵燕恒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似的。喜娘看得脸色发白,心里盘算着万一这要是喜事变丧事,她还能不能囫囵着回家。只有绮年一手围着赵燕恒的腰,镇定地说:“都安静些,先扶世子爷躺下。”
新娘子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屋子的人都拿眼看着她,不少人心里都跟喜娘一个想法——这新出炉的世子妃够冷静的,眼看着自己可能要守寡了都面不改色!
赵燕恒这时候睁开了眼,头还靠在绮年肩上,虚弱地道:“无妨,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本来喝过了合卺酒应该各自剪一绺头发编在一起,意为结发夫妻;然后新郎就要出去到前头酒宴上挨灌了。可是就赵燕恒这样儿,喝个合卺酒都能晕倒,谁还敢让他上酒宴去呢?喜娘低头看看地上那合卺杯一正一反,便嘴里高呼着“yīn阳合谐”之类的话,快手快脚每人剪了一绺头发,拿红线胡乱一绑放进准备好的荷包里,便准备撤退了。
绮年头上压着个凤冠,只觉得脖子都要酸了,还得支持着赵燕恒的份量,实在辛苦。忽听有人笑道:“这大好的良辰,我看大家也出去罢,总要让新人早些歇下。”艰难地转头看去,见是个穿粉红绣金衣裙的美妇,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随即见她身边站的少女却是赵燕好,便知道这是曾经在大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肖侧妃了。
肖侧妃虽则只是商户人家出身,但既然入了玉碟立为侧妃,身上也是有正五品诰命的,她这样柔柔地说几句话,赵燕恒又一副虚弱样儿,也就没人好意思再坐在这里看新娘子什么的,都相互招呼着起身。只刚才那穿妆花缎衣裙的妇人笑了一声道:“我看世子这样儿,怕也不宜同房——”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妇人拽了一把,将她拉出去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绮年对着她的背影盯了一眼。衣裳跟首饰不搭,没准都是别人的旧物,看着倒像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模样,却又这般的不会说句圆滑喜庆的话——是天生就如此蠢笨,还是有人教唆着?应该是后者的可能xing更大吧,毕竟不会说好话的人,至少能学会不乱说话。
她这么琢磨着,已经有两个丫鬟上来搀扶赵燕恒躺下。一个是她曾见过总跟在赵燕恒身边的清明,另一个却长得弯眉杏眼,大眼睛那么一转,就教人想起明眸善睐一类的词汇。两人都穿着浅青的比甲,应该身份也是一样的。
如燕和如鹂还有菱花不能跟轿,这时候才被人领到新房这里来,三人搞不清楚qíng况,只见带路的婆子神色严肃,心里都不由得有些发慌,再一进来就看见众人把新郎官往chuáng上抬,顿时都吓得白了脸,如鹂张口就唤了一声:“姑娘——”声音都有些颤抖。
珊瑚一直是紧跟着伺候,见绮年始终十分镇定,也就没太慌乱,赶紧对如鹂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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