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成都的时候也不常出门,方才表姐也说了,是新起的商家,我并不知道。不过蜀锦蜀绣确实都是好料子,若做出衣裳来,只要样子好,必然是好的。”
阮盼淡淡转头扫了阮语一眼:“别缠着你周表姐,华丝坊的事,你霞表姐不是正在说吗?”
阮语被她一眼扫得顿时慌乱起来,忙着就想站起来,结果袖子在桌上轻轻一拂,将茶杯带偏了些,登时几滴茶水溅出来,落在绮年的衣襟上。这下子她连脸都吓白了,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来给绮年擦拭,阮盼已经眉头一皱:“出门前怎么教的你规矩?慌手忙脚的!回去在自己屋子里抄几篇书静静心吧。”
吴知霞用纨扇掩着笑起来:“表姐看起来比四姨母还要会教导人呢。”
阮语脸涨得通红,绮年赶紧摆了摆手:“也没有什么,几滴茶水而已,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表姐也别生气,我回去换一件衣裳再过来。”拍了拍阮语的手,带着如燕出了胜雪轩。
一直出了宁园,绮年才长舒了口气,伸了伸腰:“真是累人。”
如燕也跟着叹气:“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姑娘和冷姑娘韩姑娘一起,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那怎么能一样?”绮年失笑,“我们是好朋友,这些呢——勾心斗角,说句话都要在肠子里绕三绕,真是麻烦。”
“什么麻烦?”路边花树后面忽然传来一句话,接着人影一闪,居然是阮麒。
倒霉啊!绮年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这魔王不是跟着吴家几位表哥去研究经济学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得屈膝行礼:“阮公子。”从前就惹不起,现在阮麒成了名义上的嫡子,将来就是新的英国公,她就更惹不起了。
阮麒眉头拧着。他跟着吴知霄和吴知霆谈了一会儿话,发觉基本上是格格不入。吴家兄弟两个说的都是文章,有很多话他似乎在书读过,但要细问是哪本书上,却是全然一片混沌。平日里教他读书的先生还说他天赋聪颖,到了此时才知道,那根本只是恭维而已,而且还是昧着良心的。加上还有乔连章在场,不停地拿眼睛瞪他,心中气闷,趁着吴家兄弟谈得热烈,他也就悄悄退了出来。在园子里乱晃了几步,竟然遇上了绮年。
“你该叫我表哥吧?”
“表哥。”绮年从善如流。她现在只想赶紧回自己院子去,离这魔王远点,“我要回房更衣,先告退了。”
“等等。”阮麒抬手一拦,“更衣?你不是跟我姐姐在说话吗?”
“身上溅了几滴茶水。”绮年面无表qíng地回答。如果不是园子中间这条路有点窄,她早就绕过阮麒走了,“麻烦表哥让我一让。”
“你怎么突然这么无趣了?”阮麒上下打量她,“那天玩弹弓不是玩得不错吗?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丫头也会玩弹弓的。”
“表哥说笑了。外祖母已经罚过我,以后不会再沾染这些东西了。”
阮麒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摸出把弹弓来:“喏,送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弓弦用的是最好的牛筋拧成的,比麟儿那把力气大得多。”那天他就看出来了,阮麟用的那把弓,在绮年手里就跟玩儿似的。论腕力,这女孩子绝对比阮麟要qiáng,并不是那种手无缚jī之力的小姑娘。
绮年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病,要么就是选择xing失聪:“多谢表哥,但是外祖母已经教训过我,不能再沾染这些东西,还请表哥收回吧。”
阮麒有些烦躁。他还从来没有送人东西反而被拒绝的:“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绮年真想一把抓过那弹弓甩在阮麒脸上。这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熊孩子,事事以自我为中心!谁稀罕你这把破弹弓,你以为你是谁啊!
“阮少爷,请您别害我们姑娘再挨罚了,让我们姑娘回院子更衣吧。”如燕看着不好,稍微上前一步,向阮麒福了福。
阮麒自然不把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连理都不理,直接把弹弓往绮年手里塞:“赶紧的,否则——”他眼珠一转,“我去告诉夫人,说这个弹弓是你问我要的!”
绮年真想送他三个字:要你妹!阮麒如果真这么说,别人不论,颜氏至少要给她安一个不守规矩、结jiāo外男的罪名!这混蛋的阮麒,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
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往上方望了望。chūn山阁的地势高,坐在那上面,整座园子都能一览无余。绮年刚才就瞥见了上面晃动的人影——琥珀个子高,站在那里总是最容易被看见的。琥珀在那上边收拾东西,想必是颜氏等人要上去坐一会儿,从康园到chūn山阁,这条路倒是必经之处……
“快着!”阮麒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抓绮年的手。不过他还没碰到绮年,眼前的女孩就突然跪了下来,并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阮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也从没有意冒犯过你,你何必苦苦相bī呢?”
“你,你gān什么!”阮麒完全没想到绮年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一下,弯腰想来扶她。一弯下腰,却听见绮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做梦!”
“你——”阮麒大怒,下意识地举起手就打下去。他平日里对身边跟着的小厮都是抬手就打起脚就踢的,直到手打下去了才想到面前的不是自家丫鬟,连忙收手,绮年却已经顺势倒了下去。如燕一声尖叫,直扑到绮年身上:“姑娘!”
阮麒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只是轻轻扫过绮年的鬓边而已,根本就没有用上力:“你这丫头,我根本就没——”
“阮麒!”阮夫人愤怒的喝斥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碧玺碧玉一左一右搀着她快步走过来,不待阮麒分辩,一记耳光已经落到他脸上了,“孽障!这是什么地方,你丢人丢到外头来了!”
“我没有——”阮麒只说了三个字,阮夫人已经指着碧玺,“立刻把大少爷送回府去,跟老爷把今儿的事好好说说,让老爷知道知道,他的儿子有多威风,bī得自己的表妹下跪求饶,还举手打人!我是管不了,就让老爷自己去管吧!”
李氏已经过去把绮年扶起来:“怎样,可摔着哪里了?”其实她想问被打到哪里了,只是当着阮夫人的面,到底把话又换了。
绮年慌慌张张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李氏,先半带哭腔地向阮夫人求qíng:“姨母,表哥并没有很打着我,姨母就不要——”
“你不要管了。”阮夫人冷着脸,“碧玺,还不快送大少爷回去!”接着放软了声音,“好孩子,知道你受委屈了,快回去歇着,改日姨母再让你表哥给你赔礼。”
绮年低着头,从垂下的鬓发里瞥了阮夫人一眼。送了这个教训阮麒的机会给她,想必阮夫人心里还是蛮痛快的。这事跟上巳节出游冲撞了陌生人家的姑娘又不一样了,就算英国公再偏宠儿子,把自己的表妹bī得下跪,至少也显得你毫无家教,说不定还会有个欺凌孤女的名声什么的。
阮麒半张脸火辣辣的,盯着绮年的眼睛几乎也能喷出火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可是从头细想,他居然无可反驳。除了弯腰去扶的时候绮年轻声说的那句话之外,阮夫人看见的几乎就是全部的事实。而那句话——恐怕连身边的丫鬟都没听见,更没有人会给他作证。
“很好。你等着!”阮麒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阮夫人已经厉声道:“住口!”
绮年完全不打算把阮麒这句威胁放在心上。阮大少爷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叫她等着?他能做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能做什么?难道能买凶杀人吗?最多以后只要有阮家人出现的场合她就不参加,理由也是现成的——害怕嘛。
“姑娘别怕,姑娘别怕,咱们这就回屋去……”如燕半扶半抱着绮年,自己声音还有点发抖呢,却硬挺着在安慰主子。李氏看得不忍,转头对碧云道:“还不快带人把姑娘送回蜀素阁去?看看姑娘的膝盖,若是青了就去我那里拿紫金活血膏敷上,再去请个大夫,开两服宁神收惊的汤药。”
“舅母,不用……”
“什么不用。”颜氏也在丫鬟们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大约是受旁边的郑氏那看好戏的眼神刺激,颜氏脸色也极难看,“虽说没了爹娘,在舅舅家里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绮年露出一脸的感激,演完了最后一出戏,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被丫鬟们搀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阮夫人怒发冲冠地喊:“去二门上把小厮们叫进来,送大少爷走!”要是没有散落下来的头发挡着,说不准碧云就会发现她在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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