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太太嗯了一声,微皱着眉看着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没有,啥事儿都没出,家里好着呢。只是想着多年不见,也该上门来问声好,也跟太太合计合计大姑娘的事儿具体该怎么办才好。”
贺大太太一听,便没什么兴致跟她客气,只噢了一声,便吩咐旁边婆子道:“把二太太领下去梳洗更衣,吩咐厨房安排饭食,然后你看着安置个地方先住下,等二太太歇息好了,跟二太太聊一聊看有什么事qíng没有。”
然后对二太太道:“你先下去歇息,我这里正有事忙着,得了空便去瞧你。”
二太太就松一大口气,连连点着头,转身跟着婆子往外走,走了四五步忽然又想到什么,忙转身叫到:“太太,太太,我带了你侄儿来,在外面侯着呢,求太太看看你侄儿吧,可上进一孩子呢,求太太照应照应,给你侄儿好歹安排个差使做也好啊。”说着就想跪下来,旁边婆子忙又拉着。
这就是了,贺大太太微微一挑眉。
嘴上却只道:“既如此,一道领去梳洗吧,先吃饱饭要紧。”于是婆子便上来拉着贺二太太,笑道:“二太太随老奴去吧,歇息完再说也一样,太太这会儿正忙着紧要事儿呢。”
短暂的本家会面,众女连个招呼都不曾打,就这样结束了。
明玫一直就奇怪,贺正宏老爷不过兄弟一人而已,为什么贺大太太还要加个“大”字呢,原来老家还有这么个二的。
原来当初贺老太爷西升之后,贺老太太带子女回老家去,最后憋了满肚子气灰头土脸回京城,吃了不少年的苦。
吃苦倒不怕,反正没人看见,一辈子要面子的贺老太太十分皆意人前丢脸。那时候,奚落她最利索最给力最捅心的,就是几个堂妯娌。于是这些个堂妯娌的小辈,统统不在她待见之列。
贺老太太当初就表示,看不起我是吧,老子就是要饭也绕过你们这些人的门前,以后穷也罢死也罢,总不与你们相gān。所谓一刀两断,再不亲戚了。这些年,她果然不跟老家那伙子人来往。
但老一辈儿的恩怨毕竟过去了,那些人或老了或死了,说过的话哪还跟你作数呀。这些年眼见贺正宏出息了,自然有些脑子灵光的不记前嫌的厚着脸皮求上来了。
当然这些人中,主要有两部分,一种觉得自己如今尚年幼所以与往事无gān,一种觉得自己是清白的,当年并没有实际参与到对付贺家母子的正面对决中去。于是这些人便到贺正宏面前来求罩。
贺正宏这点随他娘,毕竟当初一块遭遇了老家那伙子极品亲戚,甚至比她娘还烦恨那些人。所以对这些人从来不客气。
认识的记得的,挑出他当年的行径骂回去。
没欺负么?也没相帮啊,那我为何现在要帮你啊。
要么,你谁呀,不认识,你爹谁呀,不认识......
到贺大太太这儿,唐家大族世家,多的是旁支穷亲戚登门打秋风,所以对此倒不以为意。贺大太太很有家族观念的:现今这世道,讲究个一人得道,jī犬升天,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如今贺老爷出息了,不扶持族人是会被诟病的。
毕竟她也没有实际感受过被奚落谩骂推搡驱赶扔杂糙叶到头上的感觉。所以贺大太太虽不jiāo好这些人,却也没有贺家母子那么绝对。因些当初收到老家的来信,也回过一两回那么几句话。平时也愿意让人称她为大太太,也是表示贺家族人繁盛的意思。
本来也只不咸不淡的此微联系,那些老家人一向觉得,如果贺正宏靠不上,靠别人更是不靠谱,哪怕是他媳妇。可是没想到啊,贺家竟然要从老家发嫁女儿,贺大太太竟然来信相托。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抓着那就是个真瓜。
虽然贺大太太就是纯客气,贺二家也不是看不出来,但她更愿意没看出来啊,贺二太太选择忽略,只对着信激动的什么似的,忙忙的写了回信满口答应。让他们帮忙安排出嫁事宜呀,这是多大的jiāo托呀,贺二家里连夜召开了家庭回议,最后一致决定,应该亲自进京,当面商榷,一来把此事儿办好,二来务必把两家的关系给整瓷实了,还有带儿子出去见见世面,没准从此飞huáng腾达也不一定......总之,机会来之不易,入京之事十分必要。
那贺二太太被婆子半扶半拽着往外走,一边尤叫道:“真的是个好孩子呀,又听话又懂事,太太呀,让他来给你磕个头啊......”
贺二太太刚出去没多会儿,冷婆子进来了,附在大太太耳边悄声道:“太太,三姨娘的娘家母亲带着她姐姐的女儿来了,如今在我家里呢,求着我婆婆去给老太太通传,好让她们奶孙进府来给老太太磕头。我婆婆被缠磨得没法,让我悄悄来请太太的示下。”
冷婆子的婆婆,就是当初从西北跟过来的老家人之一,如今早已养老在家。那三姨娘的老娘,就是老太太的亲表姐,认识冷家老婆婆,因此堵上门去就不罢休。
这老表姐当初卖女而去,如今再来求,只怕仍是没好事儿。
大太太被撩的心烦,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簿子扔到桌面上,道:“那是个泼皮没脸的老货,不让见她堵门跪哭的把戏也做的出来。随她!”
冷婆子答应一声,小心地退出去。
。。
熙和堂里,老表姐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声qíng并茂地诉说着凄苦艰难:“自从家里出过事儿后,这些年一直不顺。原先想靠着先前的人脉做生意,东拼西借凑了些本钱,结果路上货被抢了,欠了一屁股债。老老实实种田吧,家里没有成年劳力。招的那上门女婿,见天儿不肯gān活,只说当初招他说是来享福的,结果落了个这破落日子,还让自己被世人嘲骂,连累家里也被人指脊梁骨笑话。闹腾着诸事不管,只管自己吃好喝好,稍有不顺,就要带着孩子回本家认祖归宗去,说这苦日子有什么过头儿。”
“家里这些年,靠着大妞儿一个,耕耕种种,侍弄着一大家子人。只苦了大妞,那么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现在跟我这老脸一样的黑瘦皱巴了。本来好好种田虽苦些,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不知道招惹了谁,这些年不是被偷就是被抢。今年就是这样,才入秋打了粮,只留了勉qiáng够糊口的一点儿,其它全卖了,却不知被那个死爹死娘的,一下子全偷了个jīng光,弄得连过冬的棉衣都添置不上。又有往年的债主来催bī,把留下的口粮也给抵债qiáng拉走了。若不是邻里接济些,只怕饿死冻死了也有可能......如今东家西家的借点粮糊口,可连明chūn的种子在哪儿还没着落呢。女婿一天到晚叫嚷着要卖地,卖了地带着钱回老家去,可这卖了地我们娘儿们就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真的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哭着推推身边那女子,那女子便连磕了几个头,道:“请姨奶奶可怜可怜吧,实在是过不下去日子......”女孩儿说着,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羞赧,贝齿咬着嘴唇儿,满脸通红,泪水成行地滴落,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女孩十四五岁的模样,是老表姐大女儿的小女儿。长的身量高挑匀称,凸翘有致,大眼睛盛满了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白晰的皮肤和她身边糙黑gān瘦的奶奶艰直象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贺老太太看着蜷伏在自己脚下的表姐,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这个表姐匍匐在她脚下哭了。
贺老太太深觉痛快。
只是看着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从小就爱攀比,虽然后来让她吃尽了苦头,但如今,她垂垂老矣,看她一个老妪还不远千里地过来,求自己给口饭吃,为自己子孙给她下跪磕头,贺老太太痛快之余,又止不住地心酸。
当初她为了找儿子,也想给这表姐磕头来着,可她到底没有磕着,而她,却磕的实在。
这些年,也够了了。
老表姐看老妹面有不忍,知道有门儿,继续哭道:“我想来想去没有法子,只有想着表妹慈善,这些年二丫头才得以在府里过的安逸,不得已才腆着脸再求来,也不求别的,只求让三妞儿能留下来,象二丫头那样有点体面日子过,也是我这做人祖母的一片心了。妹妹你行行好,就让三妞儿留在府里吧。府里丫头仆妇那么多,定不会在意多这么一个人来。府里的几个哥儿都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房里却都还没有个正经姨娘侍侯。不是我夸,三妞儿最是会照应侍侯人的,真是周到又细心,全家乃至街坊邻居再没有不夸的。若不是个好的我也不敢往妹妹这儿领。妹妹只管看看二丫头就知道了,这些年在府里,可曾给妹妹惹过什么事儿没有,不是一入府就给妹妹添了男孙么。来之前我请了相面的看过,都说三妞儿是个有福能生养的,妹妹你看看这臀这胯,可不都是合生养的长相。没准进门就给妹妹生一个小重孙儿抱,妹妹四世同堂的福气可就立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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