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太太得了老太太的冷脸训斥,又是当着一屋子的儿女晚辈和仆从,一张脸涨的通红,忙站起身来,低头敛衽道:“都是媳妇儿的不是,教老太太cao心了。”
心下却有些恼怒烦燥。
她原本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高门嫡女的教养不是说着玩笑的,多年的习惯,她早已养成声色不动的大家风范。只是她这些时日正烦心嫡亲闺女三小姐贺明玉的事儿呢,心里本来就有些郁气不顺。
要不然,她刚才何至于动了怒声。
不等老太太再开腔,大太太便问贺明玫道:“小七,怎么回事儿?谁克扣你的用度了不成?”
贺明玫抬起头来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好不好。冷婆子,见着司水就骂,短供她的份例东西。
可大太太偏偏又再问了一遍。
多好,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不要当人家问的废话,就这么一句话,就撇开了发脾气的老太太,引开了大家伙的关注点,并重新掌握了场上的话语主动权。
贺老太太除了会用身份硬压人之外,这些技巧上,和大太太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大太太便是面上对这些庶女们不冷不热的,但从来都不克扣她们的用度,该有的份例是一样不少的。所以物质上,全是金尊玉足的养着,大家府第,名声还是要紧的。
那冷婆子其实说克扣也有点冤,她只是晚供应和偶尔的缺斤少两,让你想用什么时偏没什么可用,让你难受而已。但现在明明该给的没给,贺明玫就说她一个克扣,那帽子便是稳稳当当摘不掉的。
冤就冤吧,哪座庙里没有冤死鬼。她若是受不住欺压死翘了,还不是一样无处叫屈,只能自认倒霉吗。
何况她也冤不死她,只是小小反击一下罢了。
当下,贺明玫也不多说,她相信大太太已经听的清楚明白了。她疑惑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司茶,愣愣地喃喃地问道:“难道不是府里艰难吗?难道竟是冷婆子有意克扣吗?竟然冷婆子敢这样大胆不听太太的话吗?”
司茶一向机灵又慡利,早就明白过来。现在一看小姐的表qíng,便知道该她出头了,当下便把七小姐屋里银霜炭早断了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每去取一次炭就被冷婆子言语奚落一次,话一次比一次难听,丫头们被冷婆子拿捏的只有哭的份儿,后来gān脆不给了。
“想是小姐误会了,见用度供应不上,又见丫头们哭,以为府里主子丫头都艰难,这才自请裁人的。”司茶道。既然不艰难,便把份例补上,不裁人了吧。
大太太听了却更怒了,指着司茶骂道:“作死的东西,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不为小姐分解明白,任由小姐在这儿混说。”
司茶大呼冤枉:“奴婢原也不知道小姐作此想的,只是刚刚听小姐如此说了,才知道小姐想岔了。请太太明查。”
“贴身丫头是作什么的?不该是心里眼里都是小姐吗?这么许久了竟说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想法?可见是个巧言令色又不忠心事主的东西。留着不只无用,只怕还会把小姐教带坏了。这样的丫头子,我们贺府可是不敢留的。”
贺明玫见大太太不过一二个回合便悄无声息又杀了个回马枪,即怪司茶事主不力,又点明了她纯属胡说,主题转换得不着痕迹,又紧紧围绕着“撵人”这一中心思想不离不弃,果然高手啊。
司茶也是识文断字头脑伶俐的,和大太太jiāo峰却几无招架之力啊。
贺明玫大为赞叹,估摸着自己那点儿道行只怕也不是对手,她得寻求外援。便想着还是把老太太扯进来好点,胡搅漫缠也好使赖招也好,贺老太太都是行家,无论如何先把司茶摘出来再说。
于是她慌忙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太太”。准备来那么一句“都是小七想左了,是小七辜负了太太的教导,才说蠢话招太太生气的。求太太只责罚小七就是了。”简言之就是“我很蠢,都是你教的。你朝我撒气好了,表迁怒丫头。”
没准老太太就会接过话茬,来一句“自己教养大的孩子,出了错却去怪什么丫头。”话说上次大太太责罚贺家庶出三哥儿贺明璋身边的丫头时,贺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
上次贺明璋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孩儿都是学的太太的行事作派。”当然后面加上了自己学的不好,画虎类犬了等等解释开脱的说法。但妙处是老太太听明白并抓住了这关键句,回击得大太太十分无力。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贺老太太能不能听明白,她该如何再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儿呢?
谁知还没等贺明玫想法再拉,贺老太太就自己下水了。
只听贺老太太开口道:“七丫头不过那么个几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想错了也是有的。若不是太太一向严苛,遇到这件事儿七丫头怎么会一味自己揣测却不回禀太太呢。太太别只一味地责怪她的丫头。不是说那冷婆子克扣份例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太太不好好地问问清楚,只怕纵容得那些个奴才们越发不象话了。”
贺明玫暗乐,这老太太真是太上道了。
这内院里,也就只有老太太敢这么直白了,事qíng不清不楚的,她就敢先言太太“严苛”,再道太太“纵容”。
也是这老太太搅缠不清的时候多了,大太太已经习惯她的行为模式,她深吸了一口气,反平静了面容,正色回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刚才也是被这丫头混说一气气糊涂了。不过有没有克扣,这件事儿并不难查,任他是谁,空说总是无凭,只查帐就知道了。这些东西一斤一两都是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谁也含糊不了。”
当下传人去找冷婆子带帐本来,“告诉冷婆子我要查细帐,看看可有管事的敢私自克扣。”
这次姜妈妈再没迟疑,应声而去。
贺明玫不由又暗叫一声高。别说冷婆子并没真克扣,便是真克扣了,帐上一时半会儿能查出个什么来,总有法把帐作平了,管事儿婆子会是傻子么。再说她这里的东西,根本也不值个什么银子钱,不过仨核桃俩枣的,膘肥肠满的管事婆子谁会看在眼里。
你说我“纵容”,我说你“空口无凭”,等着吧,咱把真凭实据拿来给你看。
老太太约是没怎么管过家,不大明白这细处的猫腻。尤自摆着脸色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明显的冷笑和期待,等着看媳妇的热闹。
贺明玫看太太和老太太默默杠上了的样子,一个刻意找事儿,一个誓要撇清。却留司茶一人跪在地上没人看见的样子。
想了想她悄悄走了过去,拉了司茶一把让她起来,用压低却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取炭多是司水去的,只怕她更明白详qíng。你回去把司水唤来门外候着,免得到时太太有话问她还得现找去。”
司茶于是起身,默不作声向太太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去了。
大太太倒没有阻拦她,只淡淡扫了贺明玫一眼。
这里贺明玫见司茶完身退走,心下一松,自己也悄悄移步到六小姐身边位置敛容垂首站好。但愿这丫头够机灵,等下悄悄在附近找个不惹人眼处窝着就好,没人传唤可别再自己一头撞进来。
6第6章
且说那冷婆子,无故的起个大早,倒个血霉,被个小丫头子忽扇了两嘴巴去,只觉得几辈子人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便是被人围着说着宽慰和抱不平的话,也大半没有听到耳朵里去。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父辈是跟着老太爷从西北过来的,什么时候这么没脸过。她此时越想越觉得又是羞又是恼的,正坐在抱厦里怨念重重,寻思着等大太太回来,怎么样告状才能让司水那丫头最不得超生。忽然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大太太传她带帐本去熙和堂回话。
不只冷婆子,连陪坐着的其它几个婆子都不由有些诧异。这边才刚发生的事儿,便是熙和堂里主子们手眼通天,也没这么快知道消息的道理。
如果不是凑巧,便一定是那里有人同时对冷婆子发难了。
这么惹冷婆子,还大有闹大之势的人,会是那个没亲娘的七小姐吗?大家心里俱很疑惑。
冷婆子也皱起眉头,寻思起熙和堂那边会是个什么qíng形来。
那里是老太太的地盘,便是大太太,也做不得十分的主。现在大太太却反常地在熙和堂传她,冷婆子自然也是第一个就想到七小姐身上。莫非是七小姐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上了眼药,惹了大太太的怒?
查帐她是不怕的,东来西往,帐面上那都是明明白白的,她确实没动过手脚。
可是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象往常那样只为了奚落两句儿媳妇过过嘴瘾,还是真的要抓住此事给小姐撑腰呢?
还有那七小姐,真敢硬着腰跟她对到底吗?大太太主持中馈,她是大太太委派的差使,便是有差错,她得处罚自不必说。但这么闹到老太太面前,大太太也跟着没脸,七小姐竟敢就这样实实在在的招惹大太太,不顾大太太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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