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阵阵chuī来,白天的炎热渐去,只剩下夜晚的清凉。只是坐得久了,夜风渐渐由凉转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开始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马上起身回借住的小屋去,但是手脚却贪图舒适,不想挪动,她觉得也许再坐一小会儿也没问题。
一件柔软的衣服轻轻地落在她肩背上,挡住了侵骨的寒风,带来一阵暖意。青云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原来是曹玦明。他将自己原本披着的一件斗篷脱下来给了她,身上就只剩下了单薄的布衣。
青云本想将斗篷扔回给他的,但手刚提起,就改主意了。她现在觉得冷了的不是吗?有衣裳穿,为什么不穿?反正某人是大夫,chuī了风着了凉也能治!
她便把斗篷拢得更紧了些,扭头看向别的方向:“你来做什么?”
曹玦明在她身边坐下了,方才道:“来看你。这里晚上风大,别着凉了,还是快回去吧。”
青云瞥他一眼:“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别说这些自以为关心的话,我还在生气呢!怕冷的话你就早点回去,回其他人那儿,反正刚才很多人都在夸你,你跟他们待一块儿不是更开心吗?”
曹玦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从认识你的头一天起,就骗了你,所以你总觉得我不可靠,是不是?无论我做了多少事,你还是不相信我。”
青云又扭开了头:“你想我相信你?那也该做些能让人相信的事。身为利益相关者,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让我信任。”
曹玦明不作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几日,我又去打听姜九爷的事了。”
这算是转移话题吗?青云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不去理他。
曹玦明好像没察觉到似的,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姜九爷在锦东行事,与在西北时大不相同,他在这里买入不少产业,有田地,有牧场,也有店铺,他经常跟人打jiāo道,虽然都不曾深jiāo,但酒友还是有几个的。他还两次买人,也雇人到家里做活。他告诉别人他有妻子,别人也见过他妻子的长相,有人知道他家境富贵,有意给他寻个妾,他拒绝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有人说,姜九爷在东边渔村码头附近有个相好,是个开酒馆的寡妇,他给了那寡妇不少银子,让她轻轻松松地还清了亡夫留下的巨债,还有钱送儿子去上学堂,日子也过得不错。”
青云皱着眉头看他:“你想说明什么?”
曹玦明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除了没让人见过他女儿长什么模样,姜九爷在锦东完全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也许他很有把握,本地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青云哂道:“当然了,在龚知府上任之前。这里就是个小地方,没几户人家,大都是本地人,谁会认得他?到西北就不一样了。我听说守西北边境的一位老将跟楚王关系挺好,父亲既然在楚王府做过几年侍卫。兴许是认识这位老将的,因此他在西北既不雇人,也不常跟人打jiāo道,更不让人知道有我这个女儿。一旦遇到认识他的姜氏族人,他就立刻带着全家搬走,因为他怕那个族人会把他的消息告诉那位老将。毕竟以楚王府与那位老将的关系,姜家族人会跑去西北,还能有别的去处吗?如果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件事,那就不必了,我早已经猜到。”
曹玦明自嘲地笑了笑:“自然,你本来就是个聪明孩子。既然听说了朝廷裁撤老兵的事,又常从周大人他们那里听说些朝廷秘闻,自然不难猜出这点。”
青云叹了口气。撑着身后的大石站起身,低声道:“我要回去了。”其实她早该回去的。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忙呢,还是早些休息吧,省得再在这里听某人说废话。
曹玦明叫住了她:“龚知府比我更熟悉这里,也更有办法找人问话,我听说他已经查问到那个寡妇处了。姜九爷虽然谨慎,但有时候男人酒后或是睡梦中很容易吐真言,只不过那寡妇不明内qíng,就只当成是疯言疯语,但龚知府听了,却未必会这么想。”
青云猛地回头:“那个寡妇说了些什么?!”
“她知道得不多。”曹玦明淡淡地道,“不过她知道你不是姜九爷的骨ròu,而且姜九爷还从你亲人身边把你带走了,让你离自己的亲生父母更远。他是奉命这样做的,还说过他为此费了很大的劲儿去说服别人,若非如此,你可能早就没命了。但他带你离开那么多年,还没有消息传来,他有些急躁,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件蠢事,他不该到这里来的。来了这里,别人都找不到他了。”
青云睁大了眼。
曹玦明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你或许不愿意相信我的猜测,但这个寡妇说的话,跟我所猜想的都对上了不是么?楚王妃要杀你,姜九爷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她放你一马,只是作为jiāo换,他必须带你离开,离开楚王爷与你的生母。我不知道楚王妃许诺了些什么,也许是让他把你带走处置,也许是让他找户人家收养你。但在楚王妃捎信给他之前,他不能回京城去,不能把你的事告诉别人。他原该往西北去的,那里是楚王妃较为熟知的地方,但他生怕老将军听到风声后,会把事qíng真相告诉楚王,他毕竟是楚王妃的族弟,心里总是向着她的,因此他就改道来了东北……他只是没想到,楚王妃会完全不顾同族亲qíng,不但改了主意,决定赶尽杀绝,还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杀死了姜六爷全家灭口。所以,当他知道噩耗以后,立刻就离开了西北,即使发生大灾也没向老将军救助。否则,若跑到西北大军驻扎的城镇,他至不济也不会沦为流民。”
“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青云尖锐地道,“他是怕老将军知道真相后告诉楚王,对楚王妃不利,才会隐藏自己的下落,但既然楚王妃不顾亲qíng杀他兄长,为什么他还要远离老将军,仍旧为楚王妃保守秘密呢?!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我是楚王庶女,他向老将军救助,就能得保平安了不是吗?!”
曹玦明微笑地看着她:“事qíng已经发生好几年了,不是么?况且楚王只有世子一个儿子,即使楚王妃追杀庶女,也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姜九爷是个明白人,那位老将军是靠不住的。”
听起来似乎挺合逻辑,青云开始有些相信了,她心中更加浮躁:“算了,无论我是不是楚王的庶女,现在也没几个人能证明了。我还是老老实实过我小家碧玉的日子吧!”说罢就要转身回庄。
曹玦明一句话将她钉在了原地:“妹妹可是忘了,龚知府已经找到那个寡妇了?”
青云回头瞪他:“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她又认不出我是谁!”
曹玦明摇头:“不,她认得出来。”
原来那名寡妇是秀才的女儿,有些姿色,些须认得几个字。只是家道中落,生母早逝,她被后母卖到渔村一个殷实人家,夫妻关系虽然不算恩爱,但也过得去,又生了个儿子。不料丈夫染上了赌瘾,将家产都败光了,还欠下大笔债务,偏又在这时候喝醉酒,一头栽进了海里,死了。寡妇又要带儿子,又要还债,日子过得很苦,若不是遇上了姜锋,兴许会变成暗娼。但托姜锋的福,她不但还完了债,还有钱开起小酒馆,养活儿子。
她对姜锋十分感激,心下也许还生出了几分真qíng。姜锋不亲近“妻子”,反而悄悄来找她,让她有些好奇,男人在chuáng上是很难保住秘密的。她半年后就发现了他与魏红绡是假夫妻,再过半年,她又知道了青云不是姜锋亲女。随着两人认识的时间长了,信任渐增,姜锋开始对她少了戒备,压力大时。就会来她家的酒馆雅间里买醉,她照顾得十分周到,嘴巴也紧,姜锋对她更加放心。其实他也是想找个树dòng吐苦水,寡妇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他说的话她多半听不懂,也不知他说的是谁,只要他不提具体的人名或身份,寡妇听了也会忘掉,而她一辈子只会生活在锦东这个小地方,谁也不会从她那里打听到这些事的。
他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龚乐林会将锦东经营成一个大府,更不知道,日后会有知qíng人找到这个寡妇,向她打听当年旧事。
他同样不知道,这个寡妇自小记xing就极好,她开小酒馆,无论何人赊账、还账,她从不曾记错过。她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人称不明的故事,却把概要记了下来。本来她是不想告诉人的,因此曹玦明第一回找上她时,她就没开口。但姜锋与她的露水qíng份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她手头又缺银子,为了供儿子读书,她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曹玦明给了钱后,第二回找她,她就说出了姜锋的妻女都是假的这件事,第三回找她,只用二十两银子,她就把什么都说了。尽管说完以后,她还是不明白那些话都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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