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来了吗?世子妃!”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浅蓝色短袄,头上梳着简单螺髻,打扮得gān净慡利的女子闯了进来。
“哎呀,世子妃您果然在这儿,奴婢请您请安来了。”未施粉黛的脸十分清秀漂亮,眼角带着几分天然的娇媚,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往都要舒畅开朗。
是被蕙如打发来锦绣坊里当绣娘的景红袖。几天没见到她,看来她在这里过得倒是很滋润。
“红袖手脚快,活计做得也漂亮,现在都有主顾指名要她的绣活了。”见景红袖进来,玫如暗自松了口气,指着她对蕙如笑着说,“你给我找来的好绣娘,这个月我还要添她点赏钱呢。”
景红袖利落地给玫如见礼,笑嘻嘻地说:“那就先谢谢东家的赏了。”
她在这里过得真心快活,东家和气大方,她只需接了活儿埋头去做,做一件便能得一件的银钱,看得见摸得着,虽然比起以前人要辛苦些,可拿着自己赚的银子里心里特别的实在,连数着铜板时,每一枚铜钱看着都是那么可爱珍贵。
再不用对人低三下四,小意讨好,也不用成天想着勾心斗角,装模作样,更不用成天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怕出点小错就坏了xing命。
来锦绣坊的这个月,大概是她自打九岁进宫后,过得最充实快乐的一个月,每天沾着枕头就能入睡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关于将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世子妃给她的这种,是她从来也没想过的。
比她以前想的都要好。
景红袖卷了袖子,上前为蕙如和玫如姐妹添了茶,笑着拿出一块绣了一半的枕面子给她们看。上面绣的是七彩jiāo颈鸳鸯,针法细腻,配色鲜艳,碧水涟涟,半露水面的荷叶上滚着几颗露珠,虽然未完工,看着也是活灵活现特别漂亮。
“怪不得姐姐说她的绣活好,这针脚我看着,就连府里的针绣房手艺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了。”蕙如将绣布拿来,看了两眼,啧啧称赞起来。
景红袖被世子妃夸着,乐得嘴也合不上,不过还是拿腔作势地谦虚了一下。
“世子妃,奴婢拿了些新活儿,够做上十来天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了,一会儿能不能搭您的车回王府去?”景红袖眼巴巴地看着蕙如,原来她这样听着信儿跑过来,就是想着能搭上世子妃的车马。
从南市到锦绣坊也有好一段路要走,王府的马车她是没资格坐的,可又每隔个三两天要来锦绣坊jiāo货拿货,身娇ròu贵的景姑娘自己也找不着地方,更别说拿两条腿去走,所以每次她也都要花些小钱雇个驴车什么的代步。
自打她开始自食其力,于钱财上看得可就紧了。这一文一文都是她的血汗钱,恨不能掰了两半儿来用。
眼瞧着世子妃来了,这顺风车正可以搭一搭。
算算看手里接的活计,这趟拉回去的货,可以让她赶工赶半个月的,又有好几两银子能进账,心里可美得不轻。
她领的是府里二等丫鬟的份例,每个月有一两八钱银子,扣掉伙食,落在手上的这一两够她花用的。在锦绣坊里赚的钱全能落口袋里存起来。
回头还得找个小罐子,好将银子收起来。
蕙如本来想找玫如好好聊聊,被景红袖这么一打岔,再加上玫如刻意地回避,结果没在锦绣坊里待上大半个时辰,就打道回府了。
看着景红袖拿着大包小包往车上搬,连一向话少的秋桐都忍不住打趣她。
“景姑娘这是发达了,这么多好料子怕也值不少银子。”
景红袖意气风发,笑得见牙不见眼:“等绣上了花还更值钱呢。等日后你出嫁了,我帮你绣嫁妆,不收钱!”
把秋桐臊了个大红脸,狠狠啐了她一口。
景红袖也不在意,乐颠颠地爬上了丫鬟们坐的马车,跟在世子妃车子后头,晃晃悠悠地回了王府。
把东西卸下来的时候,景红袖才想起来装图样子的小匣子似乎是借给世子妃看着的,匆匆忙忙地将布匹丝线什么的归拢好,她换了身衣裳,乐滋滋地去了正院儿。
院门外头,她就被青玄挡了下来。
青玄年纪不过十六七,眉目十分端正,不苟言笑,看起来很严肃。世子身边常伺候的四个小子里,就数他看起来最老成,也最板正。
景红袖陪着笑脸,求他进去通传一声。
好在青玄人虽严肃,但并不好难为人,进去传了话,过了一会便出来让她进去。
不过进去前将她随手带着的小布包里的东西一样样给翻出来检视了一番。
“至于嘛小哥,”景红袖见他从包里把自己的口脂、胭脂,还有掏耳朵的耳挖子都拿出来看,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些姑娘家的玩意哪能随便让男人碰的。她上前一把将包包抢过来,嘴里直吵吵,“我是这府里的,又不是外人,跟防贼一样地防着,你一天下来,你得防多少人呐。”
青玄也不说话,只瞥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包含的意思不外乎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及防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之类的。
景红袖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懂,拎着裙子昂首而入。
世子妃房间的门外头,竹香见了她,小嘴一撇,面色一沉,扭头就走开了,连个招呼也不屑与她打。
本来嘛,当初景红袖仗着是宫里出来的,对她们这些丫鬟也都是没个好脸色,趾高气昂的当自己是小姐夫人。如今她也变成了王府里头的奴婢,拿的还是个二等丫鬟的份例,凭什么要她这位一等大丫鬟去对她捧好脸子?
而且一想到她当初进来是为了勾搭世子,分世子妃的宠爱,竹香就一百个瞧不上她,当她就是个狐狸jīng。
景红袖一点也不在意。
竹香不喜欢她,都放在明面儿上,想说啥说啥,没遮没掩的,反而让她安心自在。
也不用去揣度别人的心思过日子,她只觉得浑身像脱去了重甲,轻松得想要飞起来。
里头秋桐挑了帘子,对她说:“还傻站着做什么,世子妃叫你进来呢。”
景红袖脆生生应了一声“哎!”,掸掸衣袖,抿抿鬓发,规规矩矩地进来行礼。
“瞧你刚才在锦绣坊chūn风得意的那样子,怎么一回来就装了鹌鹑?”跟在她身后的秋桐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小声说她。
景红袖嘴角含着笑,悄声说:“那跟咱府里能一样吗?回了府里头,万事都得凭着规矩来。在那儿我就是个绣娘,听东家的话做好活计就成。回来王府里头,我就是个奴婢,听凭世子妃使唤,这样才叫规矩呢。”
瞧她以往总是大咧呼的样子,只顾着描眉画眼使着媚眼勾人,没想到变换身份之后居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脑子清楚着呢。
秋桐笑了笑,快步上前,引她走到了蕙如的跟前。
蕙如正拿着一张秋蝉饮露的画样子瞧,见她进来,只随意挥了挥手,让她起身到近前来。
“这样子是谁画的?”
“是奴婢画的。”景红袖抻着脖子去看,“奴婢最拿手就是画这个,怎么,世子妃觉着不好?”
“秋蝉是将亡之身,朝饮露,暮忘生,总让人觉得有些悲凉。这种样子怎么能用到喜物上头去?我还想着呢,这是哪户人家,怎么给自己家里的姑娘挑了这副样子来。原来是你的手笔。”蕙如将画样子放下去,从chuáng头抽匣里拖出一叠子纸来。
“哎哟,我哪里知道那个……”听蕙如这么说,景红袖忙把画样子抽到手里,“奴婢打小跟着我娘学,她就喜欢这样子,我还以为是个吉祥喜庆的呢,没想到这么不吉利。呸呸呸,幸亏我才画出来还没上绣架子,不然主顾们还不得把我脸给挠破了啊。”
“好了,还好我没事多看了一眼。”蕙如笑着将手里那一叠子纸塞给她,“这是我以前没事的时候瞎画着玩的,你去挑挑,看里头有合用的样子没有。若有合用的,你就描几张自己用着。若是不合用的,你就还给我,我自己收着。”
景红袖将纸打开来,却是一张张jīng工细描的花样。有鸳鸯戏水,有百鸟朝凤,有五蝠盈门,有麒麟送子……画得惟妙惟肖,虽是讨彩头的那几个常用的东西,画法形态却跟以前的那些不同,那神态,姿势都十分jīng彩。
“真好看!”景红袖一张张翻着,眼睛都快冒出了火,“这么漂亮,奴婢哪张都想要!”
蕙如挥了挥手说:“那就都拿去,描好了样子记得还要还我的。”
“哎哎!”景红袖忙不迭地应了,喜笑颜开将这叠子宝贝纸小心塞进怀里。
“世子妃您真是心灵手巧,这样别致的样子,奴婢就算在宫里也没见过呢。”景红袖使劲儿拍着马屁,恭维话说得恰到好处,让人听了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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