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稳稳坐着的二老太爷沉声发话:“老五坐下!”
沈谦然乖乖坐回去,程益面上便有几分得意之色。
知府大人看看沈家的长辈们,又瞧了瞧范主簿一家子,面上便有几分为难之色。和离需要签录和离的正式文书,必须在官衙报备签核,原本这事用不着他出面,但一来沈家为晋阳大户,平素他也没少得沈家的好处。二来沈家来人说了,此事昌平郡主也是要来当见证的。他便以为沈范两家已经说通,这文书当堂签过就算了结。没想到这番一看,分明是沈家这一头要离,那范家却是坚决不肯离了的。
范老爷虽在他门下当个主簿,但毕竟不比沈家人多势大,何况人家还有京里的老诰命和郡主撑腰。要知道,沈家大房的三老爷如今已提了户部左侍郎,大老爷是礼部侍郎,都是实实在在的官儿,随便哪个他都要卖七八分颜面。那个范统他也知道些,平素里贪花好色不务正业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主。当日打落了沈家姑娘的胎,沈家人闹上门来,还是他居中调停的,为此他也没少在私下里训过范主簿。
只是明明那事已经了结,现在沈家却又提出和离的要求,莫不是那范家小子积习难改,又将人家惹怒了不成?想到这里,知府大人心中也存了几分怨气。门下这主簿帮衙门里做的事不多,给他揽的事倒不少。若非当初看着他是沈家姻亲的面子,他又何必对着这么个废材làng费颜色。
当下他便咳了一声,问着范主簿:“钧诚,如今女家决意要离,这qiáng扭的瓜儿不甜,便是勉qiáng在一起日子也难过,你说呢?”
范主簿还没答腔,那边程益已经冷笑出声:“大人这是要偏帮着沈家欺负人了不成?男方家里并无过错,如何说离就离?”
知府大人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程益这人中举多年,平日里颇有些狂傲,但与范主簿jiāoqíng极好。今日他被沈家请来,也没想到程益会和范家人同来,本想着程家是女方的舅家也不算外人,没想到这女方舅家竟然一味地帮着男方说话。
好好儿将这文书签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gān,他也不用夹在两头里为难,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
待要再劝和两句,那边一直坐着的范家公子范统突然长身站起,一甩袖子说:“沈家不要欺人太甚,我范家娶此妒妇已非qíng愿,怎能再被你们羞rǔ。若沈玫如要离开我范家,行,我一纸休书将她休回沈家,其他的,你们想也别想。”
范统身材高大,光看长相,也是端正英俊的,否则当初沈谦然也不会听了舅兄的话让女儿嫁过去。只是这么副端整容貌下不过是颗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粗野无礼的蠢物瓤子,在座的诸位,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鄙夷。
“范公子先别急着走。”沈二老太爷挥手让下人在门口拦下挥袖子要走的范统,捋着胡须缓缓道,“事qíng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范统扫了眼在座的诸位亲长,冷笑了一声:“怎么,沈家这是想用qiáng的?”
“有知府大人在此,谁会用qiáng?”二老太爷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沈家门风清正,不会做那种无视礼法有违道义之事。”
那话中的暗讽,也就只有在坐的几位能细细体会了。
“我只想问一声,范家要如何肯和离?”
听二老太爷这意思,便是还有商谈还价的余地?范家人彼此看了一眼,那范统便端着架子摇晃着坐了回去。
“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范老爷咳了几声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这突兀和离,外人不明qíng由的,会以为是我范家亏待了儿媳妇。若沈家真的一定要离,须得给我们范家一个说法,要还我范家清白才成。”
昌平郡主垂眸捧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那你们说,要什么说法?”二老太爷面色沉静,不急不怒的,果然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昌平郡主与婆婆对视了一眼,心中明白。二老太爷这手,明着是让范家提要求,却是将他们bī到了头里。若是提的要求不过份,玫如与范统便能顺利和离,范家也拿不出话来说。若是要求过份了,知府和各位长辈在这里,更能看出范家贪婪的品xing,将来便是范家真的要闹,人人心中都有计量,沈家便有借力的机会。
“既然她嫁与我范家为妇,要走的话便净身出户。”范老爷一言既出,沈家这边的长辈们全都有些吃惊了。范家这是明目张胆提出来要扣着玫如的全部嫁妆了。
只是没等他们震惊完,范夫人又接了一句话儿,不止沈家的长辈们惊呆了,便连知府大人也给惊呆了!
这范家,莫不是昏了头?这种要求也敢提出来?
☆、太忒么狠毒了
“我们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这么一说就将咱家的媳妇儿说没了,这可不成,沈家得还给咱们一个媳妇儿!”范夫人嗓门有些尖利,她拎着帕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对面沈家的长辈们,“这新媳妇儿嘛,也得从沈家出来,这样旁人才没有话说!”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悄无声息,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动。
过了很久,二老太爷才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
见众人都不说话,也没人跟她吵闹,范夫人心中正窃喜着,觉得这要求提得说不定能成,见二老太爷发问,立刻又重说了一遍,又说道:“不过你家的姑娘们就算了,总归有个玫如在前头,嫁过来心里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爷眼睛一眯,又问:“看来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会说这话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们沈家哪一房的姑娘?”
范夫人乐得眼fèng儿都没了,急忙忙地说:“我瞅着这回跟着郡主来的京里的两位姑娘就不错,有一位身量娇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啦”一声,昌平郡主已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薄胎粉彩牡丹纹的jīng致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将范夫人吓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昌平郡主一对凤眼斜睨着范夫人,面上满满的不屑与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井底下的癞蟆蛄子也想要配咱们家的仙女儿?”
范夫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样的紫红,若换了旁人,她一早便要骂起来,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的贵人。
“肖想我们家的蕙丫头?”郡主红唇微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着站起来似要发作的范统,“就这样的,连给我家当个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这话却是厉害,沈家的众人固然心里都觉得痛快,范家人却坐不住了。范主簿哼了一声道:“郡主请自重,这里是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是妇人,qiáng要出头怕是不合适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来,手指纤纤摸着腕上的白玉雕凤镯子:“原来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这半天竟然都没看出来。”
程益跳将出来,指着郡主说:“万事都讲个公义道理,范夫人不过是好意,想着不要断了范沈两家的姻亲之好,郡主却要说这种话来,咱们虽无权势,却也是有风骨知礼仪的人,不能任人这般羞rǔ作践!”
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声:“哟,您是哪位?您是姓沈还是姓范?啊这么帮着范家说话,难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说着,连忙将口掩住了像是说错了话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态,却只拿着一双凤眼含笑带刺地盯着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亲哥哥,是玫如的亲舅舅,如今这个当长辈的非但不帮着自己亲外甥女儿说话,却一味地帮着范家出头,这里头若无猫腻任谁都是不会信的。
程益一张老脸红了又红,憋了半天才说:“我不过是瞧不过眼沈家仗势欺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昌平郡主没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脸如土灰的五夫人。这就是你的好兄长,瞧他这般举动,心里哪还有半点兄妹,甥舅的qíng份在。
“范家乃是虎láng之家,玫丫头绝对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门向两边推开,阳光铺天盖地涌入厅堂,来人周身沐浴在光辉之中,让人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qiáng迎着光看清了来人,不觉惊呼了一声:“老神仙!”
进来的,正是三老太爷。知府之前还在奇怪,这样的事为何沈家三房的长辈没来,却没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爷会在此刻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三老太爷面色yīn沉,左手中紧握着一物,甚至连知府大人也没理,直接到了范统面前,抬起右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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