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丞觉得整个身子都似浸到了冰水里,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郑夫人更是青白了一张脸,俱是惊骇难信之色。她觉得郑家家底丰厚,虽然宣王府穷名声在外,有郑家支撑着,女儿一样可以过得滋润丰足。
却万万没想到宣王府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一个月光修道的银钱就要花去三四千两,一府几百口子的吃穿用度,园子的修整维护,京里亲友的往来应酬……
郑夫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只差一忽忽就要晕过去了。
怪道宣王府堂堂亲王府邸会在外头被传成那样,真是一点点也没有夸张。这次上京,她备下了三千两银子的见面礼送来王府,本以为够体面的。没想到连个声响儿都没听见,三千两银子已经化为飞灰。
郑夫人揪着胸口的衣襟,觉得喘不上来气儿。郑家也是一大家子人,一年所有花销也不过才二千多两……她看了看女儿,却见女儿垂着头,脸上的神qíng看不太清。玉芝从小跟着她打理家务,知道银子花用的额度。宣王府这哪里是花钱如流水,简直就是花钱如飞瀑。
郑家总不能倾家dàng产去支援女婿家里啊。
就听上头宣王世子笑着说:“天气也不早了,如果外祖母不嫌弃,就在这里用饭吧。”
“也好,你也未见过你郑家的表妹和表弟,正好趁着这空多亲近一些。”太夫人声音有些gān涩,脸上的笑意也有些牵qiáng。
李晟的目光在郑玉芝身上停了停,之后移开。
“既不是兄弟姐妹的,也不好同席。我陪着外祖母用饭,郑府丞一家就在花厅用饭吧,我让厨子加两个菜也就是了。”
别说连声表叔不肯叫,竟然连同席也不肯!太夫人的脸更显yīn沉。
郑府丞却觉得这是皇族世家的规矩,以为理当如此,忙起身连道不敢。
“外祖母宽坐片刻,我亲自去厨房吩咐着,底下人不知道要怎么炖那鹿脯,别白糟蹋了东西。”李晟笑盈盈地对太夫人说,袖子底下微一使力,已挣脱了太夫人死死掐着他的手。
长衫宽袖,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
“爷,怎么样?”刚一出门,朱明他们几个就围了上来。先前进屋里报账的小子也在,笑嘻嘻地上来讨赏。
“爷,小的刚刚做的像是不像?”
李晟笑了笑,在他脸上拍了拍,带着人扬长而去。
郑府丞坐在厅上,觉得这椅子上头就像装了钉子,戳得屁股疼。
“表姑妈,这宣王府花银子怎么这么厉害的?”想想那几箱银子,郑府丞不觉有些ròu疼,“若按这么个花法,咱们就算给玉芝陪送两万两银子也不够他们花一年的啊!”
“你闭嘴。”太夫人沉着脸,闷了半天才说,“宣王实在不像个样子!”
这话也只能当着自己人的面前说说。再怎么胡来,宣王也是皇上的亲兄弟,宗室里最尊贵的亲王,她在他面前只能委婉劝谏,却不能当面指责。
郑夫人眼圈儿一红,颇有些怨言地看着丈夫。当初说得天花儿乱坠,指望着女儿嫁入王府里,一家子都能jī犬升天,谁知道这宣王府外头那么华贵大气,里头却是一团稻糙。女儿嫁进来之后,岂非要节衣缩食地去过那艰苦日子。
“你们也别担心,宣王是皇上的亲兄弟,还有太后看顾着,怎么也不能让他这么败落。”见郑家人如丧考妣的颓丧样子,太夫人叹了口气安慰道,“再说,皇后娘娘也说了,别瞧着成器现在只领个闲职,但在皇上心里,还是最疼爱他这个侄儿的,将来必有好前程。若不是宣王府如今艰难些,玉芝也不能进来就当侧妃。这可是要上宗室玉牒的,身份贵重,岂是一般人家的夫人可比。”
郑府丞连连点头道:“表姑妈您说得对。咱们得向前看,不过是点银子,总不能难倒了咱们。”
太夫人长出了一口气。
郑玉芝抬起头,轻声细语地问:“只是不知道将来王府里是由谁管着银子花销?听说现在是姑姑在管,但世子大婚之后,这管家的事儿还用得着姑姑做吗?”
郑夫人忙拉她袖子:“大人说话,你小孩子cha个什么嘴。”
“无妨,再过一个月,玉芝就是这府里头半个主人,自然能问得的。”郑府丞一摆手,转脸看太夫人。
太夫人眉头微蹙了蹙道:“若是成器要接手,这府里当家的自然是世子妃,也就是惠和县主沈氏。若他不肯接手,沈氏便只管着燕然居的一应用度。”
郑玉芝眉头一扬,笑了起来:“正是呢,若世子不用管这府里的用度,咱们的银子就只用花在咱们的园子里就成……”说着她脸上微微一红,“王爷修道的银子总不好拿媳妇们的嫁妆去补。有皇上和太后当靠山,还怕没银子使吗。”
郑府丞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芝儿说的正是这个理呢!是咱们刚刚被吓傻了,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只是……咱们的银子要让世子妃去花用,这这这总不大好吧……表姑妈,先前这府里就是侧妃当家,等玉芝嫁过来,难道就不能让她这个侧妃来管账吗?”
太夫人只觉得嘴里发苦。
她本来是想今儿带着郑玉芝来让李晟瞧瞧,看着那么丰厚的嫁妆银子,再看着如花似玉般的少女,李晟必然会软了心肠,将来嫁进王府里,不说能得了独宠,也不至于被扔到一旁冷落。
但今儿看李晟的言行,尽管对自己这个外祖母还是那么孝顺恭敬,但对这个姓郑的,却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脸色。
玉芝这么好的容貌,他连看也不屑看一眼。
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
过了许久,也不见李晟的身影,倒是有几个穿着青衫的丫鬟抬了食盒进来摆开了桌子。
一碟素火腿,一碟盐渍青豆,一盆豆腐茭白炖五花ròu片儿,白花花的一大盆豆腐块儿上只铺着三片薄如蝉翼的ròu片。再有就是一盘子jī丝炒菠菱菜,一碟槽小huáng鱼儿。然后各人面前一碗白米饭。
郑玉龄在桌上扫了一眼,嘴向下撇着对郑夫人说:“这就是王府的饭食?咱家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这好,这些玩意儿只能当猪食吧!”
正在放筷子的丫鬟抬眼瞅了瞅他,然后面无表qíng地继续摆筷子。
郑夫人吓得在儿子头上狠扇了一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家里教你的规矩全给忘了?”
郑玉龄嘟着嘴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粗糙的饭食哪里还有半点食yù。家里想着姐姐嫁进王府,让他也跟着住进来,好借着王府的名头找个有名声的大儒当老师。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王府连口像样的饭食也供不上。一腔子热qíng早冻成了冰,郑玉龄现在是半点也不想在王府里待着了,他只想着要怎么着跟了父母回太仓去过逍遥日子。
鹿脯炖得雪白香甜,可是太夫人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蹙着眉尖看着自己桌子上的饭菜,问身边服侍的丫头:“世子人呢?”
那丫头长得普通,不过看着手脚利落,连说话也透着一股子麻利劲儿:“方才宫里头来人传话,说是皇上要世子赶紧过去有什么事商量。咱们世子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跟着宫里来的公公走了。临走前儿让奴婢回太夫人一声,怕是赶不及回来陪您吃饭了。让您安心吃着,回头找人护送您回去。厨房里头还剩了大半头鹿,过会子一同送回您府上去。”
宫里能有什么事要跟李晟商量?不过一个闲散的世子,朝议也都靠着边儿站的。
太夫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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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要升官了
李晟进宫的时候,皇帝正在崇德殿议事。奔波了两天,他也有些累了,对外头服侍的宫人说了一声,便找了个暖榻和衣歪了歪。这一觉睡得酣甜,再睁眼时已是华灯初上。
揉着眼睛起来,便看见皇帝的背影,正伏在案上不知看什么。
初初见到这位皇伯父时,李晟还在幼年。他儿时与母亲住在一起,极少进宫。进宫时也因年纪太小而记不清什么。直到母亲病重,大半夜里,皇伯父带了几乎所有御医院有名的大夫冲进了王府。在灯光下,他看见父亲双目带着红丝与他争吵,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尽管灯火通明,他还是感觉到仿佛天都坠下来一般,四周是沉滞得让人无法喘息的空气。
之后,他被rǔ娘抱回房里,不许他出来。
再之后,他在母亲的房里看见了皇伯父。
远远地坐着,定定地看着chuáng上气若游丝的女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靠前半步。
父王半跪在chuáng前,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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