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放下绣绷,叹了口气。
明明已经计划好了,先在皇上和贵妃之间撕开裂fèng再行其事。就是放在寻常时候,皇上看见贵妃与别的男人有染也会怒发冲冠,在这种互不信任的时期,更应该疑心才是。可是为何皇上只动怒,却没有丝毫发落贵妃的意思?
难道皇上对贵妃的信任超乎自己的预料?
她皱眉不解。
嘉兰以为主子是在想对策,旋即有一瞬间的惊喜,面上便不自觉带了出来。淑妃一看即知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知为何,这样的天真总让她生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后宫容不下天真,嘉兰还能如此,不过是有她护着。可她呢,有谁来护?
没有人肯来守护她的天真,所以天真、单纯、善心,都是最没必要,最该舍弃的东西。还有那些所谓的qíngqíng爱爱……
“嘉兰你还不知道吗?”她引出鹅huáng的细线,绣着鸳鸯嘴,漫不经心地和她的大宫女说,“本宫不能有弱点。”
嘉兰怔住。
“娘娘的……弱点?”
“准确来说,是本宫的过往留下来的污点。是别人眼中的,本宫的弱点。与其害怕有一日,这个弱点会受到别人的攻击,不如提前将它利用解决。”她将最后一针轻慢地刺破绢面,指尖划过经纬绣线,笑意轻轻。
“本宫就不会再因它而受到任何损伤。”
嘉兰整个人都惊愣了。
原来娘娘担心有一日会有别人利用文太医做文章,抖搂他们的过往攻讦于她,就抢先把文太医推给了别人。若然人人都知道贵妃与他相欢,就再也用不上这颗“弃子”。利用文太医去做这件事,固然有打击贵妃的想法,可更多的,或许是……
娘娘进宫后残酷冷qíng的手段她从没少见,因为至少娘娘是信任她的。可是,她从不知道……娘娘会变成这个模样。
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
明明前不久娘娘请求文太医帮她的时候,是那样哀伤可怜,黯然神伤,虽然她没有表露出来,可她的神态、举动俱是……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像是在一间日夜燃烛的屋子里,突然有天被人戳破了窗户纸,外面漆黑的夜色一下子涌进来,仿佛无边无尽,骤然地让她害怕。
“娘娘……”她表qíng无措。
淑妃侧头笑看她,犹如看着自己一夜间长大的女儿。“嘉兰,你不能永远当个孩子。”
可明明她们之间的岁数,并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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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太医的事qíng过去没几天,宫权被皇帝移jiāo到了贵妃手上,对外说是文太医医术不jīng,误了贵妃的病qíng,换王太医诊治后贵妃身体痊愈,这宫权自是要由她来管。
这样一来,即便贵妃没有出面申明,原先去椒风宫请安的后妃,也都纷纷转移到摇光殿来。不再两头奔波。
其实她们倒觉得,贵妃才是实至名归。
虽然她家世普通,但架不住有宠爱有地位,人也不小家子气,反而气势十足。她们每回给淑妃叩头,就会想起后宫还有另一尊真佛,这么一来,仿佛无缘无故地给人占了便宜似的。
因此刚刚换了人,这些人却没有不适应,一个赛一个的积极踊跃。
众人去淑妃处请安时,云露可以不必到场,但云露取得宫权之后,淑妃是不能不来给她问安的。
分位越低到的越早,一群女人聚到一块儿叽叽喳喳地闲话,见淑妃进来的时候更忍不住暗地里笑。
让你往常装腔作势!现在还不是要当着咱们的面给人行礼!
你能受咱们的礼数,不过是贵妃宽仁不计较,还真把自己摆在皇后的位置上了,甭管笑的有多端庄温和,您都没那个命。
其实这些后妃也不是有多讨厌淑妃,只是顶头有只更厉害的狮子,见老虎在面前耀武扬威,她们还真没实力反抗,难免不忿。这会儿见狮子睡醒了,老虎要吃瘪了,自然欢乐起来。
云露这会儿正在问瑾妃的话。
这位虽在妃位,又有女儿傍身,但简直像个透明人。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大公主都不常出现在人前,所以云露没有什么不舒服的qíng绪,只是依例关心一回。
再不受重视,大公主也是当今圣上的血脉,不能马虎大意。
她自然不是那等中正平和的正妻,服侍完男人还要替他照顾小妾和她女儿,更何况如今还没在正妻位上,也轮不到她cao这份心。然而表面功夫不可或缺。
“眼下天儿热起来,要是冰例不够用就记得和我说。”她淡笑着说,“不过有一样,小孩子贪凉,若在外面受了热,初初进屋就不能把冰块搁多了,也不要叫她用冰食冰饮。小心着些。”
瑾妃拘谨恭敬地应声。
虽说她当母亲比贵妃的时间要长,但贵妃说,她就得听着。而且贵妃说的不无道理。
淑妃进来见对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已经察觉到些许暗涌。等她循规蹈矩蹲身问安,却仍不见贵妃开口免礼,那感觉便愈加qiáng烈。
还是瑾妃觉得不安,看了眼她,才让对方把视线投到下方。
但仍是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
淑妃此时已经有些立不稳了。她身在高位多时,给人请安的次数减少,又无人敢刻意为难她,所以姿势优雅到位,但不能长久摆着。不像刚进宫的新人,有过维持行礼动作的训练,能坚持长久一些。
等过了片刻,云露才讶然地问:“礼行的不错,但淑妃不给本宫问安吗?”
直接就将刚刚淑妃问安的话给忽略过去。
淑妃暗自忍耐,面上带着三分笑,好脾气地再次开口:“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因要问安,这膝盖又要再往下寸许。
但她维持这个动作过久,膝盖已然僵硬,这一动,便平稳不住身形,大幅度的晃了晃。
云露的笑容冷下来,她道:“本宫才刚夸赞过淑妃礼数周全,淑妃这是什么意思?不想给本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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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云露刻意找茬,在旁人看来,淑妃娘娘这个举动着实是失礼的。况且她们以己度人,按照自己能坚持的时间猜度淑妃,觉得不过蹲了这么一小会儿,晃成那个模样,好像弱不禁风要摔倒了似的,着实不可置信。
淑妃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的难堪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眉眼恍惚就要沉浸到回忆的场景里去。不过她也知道这里是摇光殿,她正踩在贵妃的地盘上,不能掉以轻心。
“是臣妾的不是。”她竭力稳住,又往下弯了弯膝盖,歉然含笑,“臣妾早起不曾用早膳,方才觉得脑袋晕眩,才没控制住。还望贵妃娘娘体谅。”
云露不像从前的皇后那样坐姿端正,她挥手叫良辰安了个引枕,胳膊肘支在那儿,便优哉游哉地斜着上半身往下看。
“规矩就是规矩,淑妃嘴利,任何事都能道出个一二三,却不是人人都会被你糊弄住的。”她弯唇,顿了顿后继续道,“这是本宫掌宫权后你头回给本宫请安。失礼于前的事儿不大,也不算小。单只看本宫想不想轻拿轻放,饶过你……”
淑妃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微微抬眸,凝视眼前的人。对方却丝毫不怯,直勾勾地回视她,并回以她一笑。
“本宫左思右想,你分位仅次于本宫之下,应当为后宫诸位后妃的表率。以小见大,若然因事小轻饶了你,其余人都跟着你学可如何是好。岂不是给后宫带起一阵儿歪风?”她轻轻巧巧地给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偏生也没人出来反驳挑刺儿。
其实云露一个“饶”字,就已经是对淑妃造成极大的侮rǔ。这个字眼从来是上位者对底下人用,一个她亲眼看着对方自从九品慢慢爬到自己头上的女人,如今以这样随意、嘲讽、轻蔑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她多少会觉得堵心。
淑妃自知在这上头辩论无用,顺从地道:“娘娘说的是,臣妾认罚。”
这四个字一出,她油然而生一种世易时移的感觉。或许是处境太像了,当初自己罚她的时候,就是已故的钱丽仪对着底下跪着的她说“你可认错、认罚……”。
这种感觉让陡然升起的不甘萦绕在她周身,很淡,却无法摆脱。
“不说这些个虚话了。”云露扶了扶摇下的簪子,笑道,“淑妃跪一炷香的时辰就起身罢。”
话说的轻飘飘地,好像这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对别人来说也确实是轻饶,但对于这些自尊心重于旁人的高位妃嫔……
淑妃手掌心蓦地攥紧,qiáng自把眼睑垂了下来不去看她。但当着满堂后妃的面,她再能想的开,也不觉窒息难堪。
云露并不催她,像是忘了她这么个人,径自掠过了她去和那些幸灾乐祸的后妃们说话。众妃看淑妃吃了这么一个亏,脸色都变了,便觉得自己得了便宜,雀跃地看着眼前的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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