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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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这是甚么缘故?」

    有均紧紧拥抱她。

    那个周末,他没有回来,实在太多事要办,宿舍房间不理想,需要另觅居所,银行户口也得亲身办理,与母亲接头,叫她放心……

    待一切安顿,半个月已经过去。

    晚晴家的电话一宜打不通。

    下飞机立刻赶回大厦,奔上八楼。

    女佣人来开门,有均松一口气,一边走进去,一边喊「晚晴,晚晴。」

    室内陈设一丝不变,可是qíng影不再。

    女佣默默站在他身後。

    有均纳罕问:「人呢?」

    女佣张大嘴,「她没告诉你?」

    「告诉我甚么?」

    「她患胰脏癌已到末期,无法医治,她去了善终服务机构。」

    有均呆在当地,一股寒意自脚底缓缓升上,一直到头顶,他牙关jiāo战。

    有均挣扎著问:「那机构在甚么地方?」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她要静静走毕这一段路。」

    有均呆呆地站著,四肢麻木。

    「她没有告诉你?」女佣似不置信,「我以为你一直知道,所以才日夜陪她,令她欢笑。」

    「她有无留言?」

    「叫你好好读书,还有,这是一段录映带。」

    有均立刻放进机器播放,只见映像中的晚晴娇慵如昔,她轻轻说:「这首歌我会全首,」接著哼起来:「当你登上洛矶山脉,请大声呼叫……君还记得我否,君还记得我否」,唱完之後,她凄然笑了。

    录映带终止,有均痛哭。

    因为他有心病,是以没察觉她身体有病。

    女佣喃喃说:「我以为你一早知道,所以才对她那样好。」

那可是你

    已经十分有凉意了,以淇才匆匆忙忙去置秋装。

    这种时候买衣服最吃亏,式样好颜色鲜的早已售清,却尚未减价,冬装又未上市,好不尴尬。

    售货员说:「甘太太,下次你打个电话来,我们送到府上给你试穿,岂不是更好。」

    以淇点点头。

    她胡乱买了三大包拎回家,将就着穿,女佣同她说:「太太,衣柜放不下了。」

    以淇想一想,「把前年去年的衣服捐到慈善机关去。」

    「是,我叫救世军来取。」

    她坐下来,佣人给她斟了」杯茶。

    以淇吁出一口气,整个暑假忙着安排孩子们度假补习,之前又得为他们准备考试,忙得团团转,她是甘家的总打杂,自装修到订飞机票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做得好,没功劳,否则,是她不周到。

    丈夫甘家荣这几年颇赚了一点钱,要求更加繁复,从是换房子换车换私立学校,以淇曾经想:几时把妻子也挨过,那才完成三步曲。

    幸亏一次经济衰退叫甘家荣收敛不少,他做生意的手法稳健,没多大损失,可是以后的盈利势必大幅减少,不得不沉着应付。

    忙罢一抬头,已经中秋。

    孩子们开了学,她才有自己时间。

    这几年,以淇一直学习法文,应付日常会话,已绰绰有余,苦无练习机会,去年到巴黎度假,用法语点茶,甘家荣诧异:「他们倒是听得懂你说什么」,以淇不出声,其实,她发音标准,可用法语与学者谈论存在主义。

    甘家荣太忙了,买衣服给孩子,、水远不合尺寸,他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有多大。

    物质生活丰盛的以淇心灵却无比寂寞,像所有良家妇女,她把qíng绪控制压抑得很好。

    星期三,是她独自到私人会所游泳的日子。

    那日泳罢,她换了衣服,准备跟司机去接放学,在门口,看到一辆红色小跑车。

    噫,这辆车子好不眼熟,唤起以淇记忆。

    她探头一看车牌,不禁呆住,VJS二五八,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这时司机唤她:「太太,时间到了。」

    以淇只得匆匆上车。

    VJS二五八是定方的车子呀,她记得再清楚没有了,这个旧车牌,怎么又会出现?

    可惜没有时闲!不能查个究竟。

    孩子们见到母亲来接,非常雀跃,乘机要求去吃冰淇淋,以淇说:「要补习呢,赶快回家是正经。」

    七岁的冠珠与六岁的冠球叽叽喳喳说个不休,把以淇的思绪自红色跑车扯了回来。

    她握紧了子女的手。

    又一个星期三,以淇自会所泳池出来,再见到那辆跑车停在最当眼处。

    她召管理员过来问话:「请问这辆车子属于谁?」

    管理员无奈苦笑,「甘太太,我也想知道,也许是某会员的客人吧,这里不准停车,可是又不好意思拖车。」

    以淇点点头。

    像是定方的作风,车子无论丢在甚么地方,至要紧方便,无比满洒。

    这当然不是他的车子。

    张定方已不在人世。

    以淇黯然低头。

    接着,她到宴会部去打点那晚请客的细节。

    甘家荣的亲戚自美国来度假,总得招呼一两次。

    以淇看过莱单,选了香槟,才离开会所,那辆小跑车已经开走。

    她怔怔问:「是你吗,定方,可是你?」

    甘家司机打开车门,「太太,冠球在学校摔伤膝头,我已接他到医务所。」

    「什么?」

    以淇匆匆赶到家庭医生处,幸亏冠球无大碍,但是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以淇轻轻对他说:「真男人不哭泣,男孩子长大了要照顾妻儿,怎么自己倒先哭起来?」

    冠球这才停止流泪,由司机抱着下楼。

    那天晚上,甘家荣宜接由办公室到会所,以淇与他会合,两人上演一场标准夫妻的好戏,应酬亲戚。

    以淇喝多了几杯。

    散席后满以为可以同车回家,谁知甘家荣说,“我还有点事。」

    事,什么事?

    问他也不会说,不如不问。

    晚风已经很凉冽,以淇拉紧披肩,走出宴会厅,又看到了那辆红车。

    酒气上涌,以淇忽然泪盈于睫,「定方。」她喃喃说。

    猛一抬头,看见树下站著一个穿礼服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她笑。

    呵乌亮的头发,褐色皮肤,会笑的眼睛,高大身段,这不是张定方吗?

    以淇向他招手,「定方,」她追上去,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跤摔在地。她觉得头先著地,咚地一声,金星乱冒。

    幸亏张定方赶过来扶起她,「以淇,以淇。」

    「定方,你看我多láng狈。」

    「我在这里,别怕。」

    以淇泪似泉涌,「定方,我不快乐。」

    「我明白,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以淇闭上眼睛,心底有一丝清醒:定方,怎么会是你,你已经不在人间了。她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

    甘家荣站她身旁,「你没事了,以淇,医生说你随时可以回家。」

    以淇茫然问,「发生什么事?」

    「你喝多了一点,在停车场跌一跤,幸好司机扶起你,叫救护车,结果额头fèng了两针。」

    「原来如此。」

    「以淇,以后小心点,报上会登出来。」

    「是,我知道。」

    「我回公司去了。」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定方……她闭上眼睛。

    司机来接她,“太太,可幸没事。」

    「谢谢你。」

    司机连忙说:「应该的。」

    「昨晚,你扶起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司机摇头,「只得你一人,太太。」

    到家,以淇取来镜子一看,左额角上疤痕像第三条眼眉。

    在这个位置上,定方也有一条细长疤痕,因打架受伤得来。

    以淇耳畔彷佛传来母亲的恳求声:「无论如何不可与张定方在一起,他是个野孩子,xing格不羁疏狂,读书成绩差,不务正业,他父亲又不喜欢他。」

    母亲坚决反对他们的会。

    「张定方生母是一个舞女,已经失宠,没有社会地位,以淇,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以淇不管,晚上,趁父母睡了,沿水管爬下露台去见张定方,他用来接载她的,正是那辆红色的小跑车。

    他教会她跳舞、逃学、接吻。

    以淇睡眠不足,功课一落千丈,受父母严重责备,可是,她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过。

    与定方在开篷车内边听音乐边看一天繁星,她说:「定方,这一生我不会爱任何人出爱你更多。」

    她知道这是真的。

    然後,父亲得了癌症。

    医治了半年,坏细胞扩散,垂危时他仍不失尊严,非常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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