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外院的大花厅和秋滟斋宴开八席,高朋满座。
大花厅在座的客人都是傅云章或者傅予琛的亲信或者至jiāo,譬如兵部尚书畅子英、御史靳伟焕、吏部侍郎徐廷和这样的人。
秋滟宅在座的客人是国公府的亲朋好友,譬如傅云章的七位女婿和众多外孙。
扫叶来到大花厅的时候,傅予琛并不在席上,而是在傅云章的小书房里密见徐廷和与丰笛。
小书房位置隐蔽,前后窗皆被花木环绕,yīn凉而幽静,正适合谈一些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话题。
茶香袅袅中,傅予琛、徐廷和和丰笛隔着紫檀小几坐在罗汉椅上,正在细细密谈。
傅予琛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徐廷和代表他滔滔不绝地说服着丰笛。正谈得热烈,守在外面的听雨便敲门禀报:“公子,扫叶来报,少夫人……少夫人受伤了!”
傅予琛听得一颗心怦怦地跳,不假思索立即起身,对着丰笛一拱手:“世叔请随我去探视贱内!”
丰笛自然是满口答应,徐廷和也站了起来。
傅予琛在前,丰笛叫了提药箱的小厮,和徐廷和在后一起出了小书房。
听雨观雪以及扈卫傅予琛的侍卫一群人也跟了上去。
傅予琛走得太快,扫叶只得边跑边禀报:“少夫人现在在前院您的书房里。夫人院里一个媳妇——好像是傅九贵的大儿媳妇永亨家的——把少夫人给撞倒了,少夫人流了很多血……”
听了扫叶的话,傅予琛脑子嗡嗡响,掩在素罗袍衣袖里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两条腿也微微发颤,qiáng忍着边快步走着边问扫叶:“少夫人究竟是什么状况?”
扫叶年纪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少夫人的短襦和裙子上染了很多血。
傅予琛越听越急,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丰笛和徐廷和见事态紧急,便也随着傅予琛跑了起来。
徐灿灿躺在傅予琛书房屏风后的软榻上,已经被腹部的绞疼疼醒了。
碧云握着她的手,竭力安慰她。
因为不方便把女客带到前院,朱颜便把徐韩氏等人送到内院jiāo给尹嬷嬷招待,她也赶了过来。
此时她眼里含着泪,轻轻拍着徐灿灿的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徐灿灿觉得好像有一个利刃在小腹绞着疼,疼得她无法呼吸无法忍耐,只是疼。
她忍受不了这种疼,便缩成一团竭力忍耐。
徐灿灿想起了前世动鼻窦炎手术用过的杜冷丁,打了一针便似堕入仙境,剧痛立刻不见了,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美梦。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杜冷丁,即使傅予琛再富贵也不能为她弄来麻醉自己的杜冷丁。
一阵刻骨剜心的剧痛袭来,徐灿灿觉得剧痛沿着脊髓传遍四肢百骸,她再也忍耐不了,便挺身把头往墙上撞,试图让自己晕过去好逃避这种剧痛。
碧云和朱颜扑上去紧紧抱住徐灿灿。
碧云放声大哭。
朱颜一手揽住徐灿灿,一手掀开了徐灿灿的短襦——白底绣缕金蔷薇的百褶裙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徐灿灿浑身发抖,因为忍耐剧痛,她的嘴唇被牙咬破了,血往下流,流到颈子上,染红了中衣的立领。
她发出阵阵的惨叫,继续试图把头往墙上撞。
傅予琛刚跑到书房院子,便听到了屋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听出是徐灿灿的声音,脑子立刻陷入混乱,仿佛哭了,也仿佛没哭,昏昏噩噩间整个人撞进了屋子,冲进了屏风后面。
徐灿灿在挣扎着看到了傅予琛,立刻满脸是泪叫“傅予琛”,身子还在抽搐颤抖着。
傅予琛上前一步,把她抱在了怀里。觉得徐灿灿小的可怜,恨不得把徐灿灿给吞进去,吞进去就能保护她周全了!
徐灿灿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傅予琛见她又要咬嘴唇,忙把自己的手指塞了进去。
徐灿灿无意识地用力咬了下去,双手也在抖索着。
傅予琛知道自己的手指应该是疼的,可是他大脑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痛楚了。
丰笛带着拎着药箱的小厮和徐廷和一起进了书房。
徐廷和不方便进屏风内,丰笛便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箱,自己走了进去。
丰笛检查了一番,诊了脉,又问了朱颜和碧云,很快便道:“王妃已经小产了!”
傅予琛脸色苍白,嘴唇也白了,凤眼幽深,右臂紧紧抱着徐灿灿,左手还在徐灿灿嘴里,开口问道:“该怎么做?”
丰笛见他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心下也有些黯然,便道:“丰某先用针让王妃睡着,然后用药促进宫缩,待排出孕囊清理了残余,便接着用药复原子宫。”
一阵剧痛刚刚过去,徐灿灿萎顿地蜷缩在傅予琛怀中,脸上头上全是汗。
傅予琛抚摸着她的额头,看向丰笛:“有没有不让她疼的办法?”
丰笛略一思索,道:“有是有,是一种麻药,和汉代的麻沸散有些像,能减轻疼痛的感觉,但并不能根除。另外,用过这种药的话,夫妻一年内最好不要同房。”
傅予琛当即道:“好!”
新一轮的剧痛袭来,徐灿灿再次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傅予琛紧紧抱着她,低声抚慰着:“乖,别动,听话,别动,大夫要给你扎针了,扎完就不疼了!
随着丰笛手中银针一根根刺入,徐灿灿的疼痛逐渐减轻了,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因为丰笛的太医身份,他的药箱里正好有麻药的药粉。
朱颜去熬清宫的药,碧云用开水和了麻药的药粉,又加了些蜂蜜和好,这才端了过来。
傅予琛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靠着榻端坐在软榻上,把昏睡过去的徐灿灿搂在怀里。碧云进去的时候,他低着头正在端详徐灿灿,手轻轻地抿着徐灿灿的被汗打湿的刘海和鬓发,凤眼里一片沉静。
碧云端着药碗走过去,低声道:“公子,药来了。”
傅予琛仿佛突然被吵醒一样,看都不看碧云便伸手接药碗。
碧云忙道:“公子,奴婢端着吧!”
因为朱颜的提醒,碧云拿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银匙。
她手里举着药碗,跪在榻前,好让傅予琛喂徐灿灿喝药。
银匙很小,每次只能舀一点点药汁从徐灿灿的嘴角喂入,饶是如此,傅予琛还是得不停地用丝帕揩拭徐灿灿嘴角流出的药汁。
一碗药喂完,碧云跪的膝盖都麻了,她见公子静得异常,心里发毛,便悄悄退了下去。
徐灿灿已经睡熟了。
在梦中她似乎依旧能感觉到疼痛,身体偶尔还要抽一下。
傅予琛也不管丰笛还在,低头在徐灿灿惨白的唇上吻了一下。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能听到外面风chuī竹林发出的沙沙声。
丰笛也觉出了傅予琛的异常,不敢离开,也不敢出声,身体端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傅予琛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丰先生,贱内半个月前还来过月信,为何会……会有孕?”
丰笛睁开眼觑了他一眼,发现傅予琛幽深的凤眼正盯着自己,心里一阵毛毛的,忙道:“王爷,请王妃的贴身丫鬟进来吧!”
丰笛看着碧云,和蔼地问道:“这位小大姐,王妃上次月信来了多久?”
碧云想了想,忙道:“王妃上次月信只来了半日便停了。”
丰笛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量大还是小?”
碧云沉声道:“只用了一根月信带便没了。”
丰笛看向傅予琛:“王爷,那时候王妃已经有孕了!”
傅予琛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回到汴京之后和徐灿灿的几次□□,悔恨得身体颤抖。
听雨进来禀报:“公子,国公爷来了!”
得知儿媳妇流产的消息,傅云章当时就僵住了。虽然知道不合适,他还是来到竹声院探问消息。
他知道儿子儿媳正在书房里呆着,就进了会客室。
徐廷和正在会客室里祈祷上天,傅云章便走了进去。
见定国公进来,徐廷和虽然满怀忧虑,却依旧礼数周全地向傅云章行礼。
两人坐了下来,手里不约而同端起了一杯清茶,却都没有喝,而是怔怔地发呆。
徐廷和虽然自私,可是徐灿灿毕竟是他的亲侄女,他还是很伤心的。当然,最令他难过的还是流了的孩子是清亲王的种,若是活了下来,也许便是未来的太子,大梁未来的皇帝。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流产死亡率高的吓人的古代,徐廷和只能在心里祈祷徐灿灿别死了,别丧失了生育能力。
52书库推荐浏览: 平林漠漠烟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