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鲁地省城
时节已近初冬,刚过了饭点,省城的小巷子里杳无人烟,只有几个小饭馆门口的遮雨棚子在冷风里打着颤,几个破塑料袋不知道从哪个陈年的旮旯里被风揪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地上打了个转儿,接着又被风卷走了。
巷子口走来两个穿着厚外套的人,高个儿的手上拎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盒子,被风一chuī,他紧了紧身上厚厚的棉夹克。略矮的那位走在前面,最显眼的是一双和身上的暗色大衣完全不搭调的蓝色运动鞋。
“羊ròu汤,要汤白,ròu香,油水相溶,鲜而不膻……我领你去的这家,绝对是省城里羊汤最好的一家,别说太平区,整个鲁地能比他好的一只手也能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他似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自打进了巷子就就开始侃侃而谈。
这也就算了,在巷子里走了几步,他低下头摘下帽子,当着冷风里顺了顺自己斑白的头发,再走了几步,又整了整自己的呢子大衣,顺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脚上纤尘不染的运动鞋。
高个子的年轻人一只手拎着盒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勤勤恳恳地提着,一直沉默着。
“徐家老羊汤,就是这儿了!”老头儿指了指红地儿白字儿的招牌,说话的声音又大了二分。
正是秋尾冬头,北方人都讲究吃点羊ròu暖身进补,现在不过一点多,小小的馆子里只有七八个客人正一边看着店里的电视一边喝着羊汤。
看到这个qíng景,老人愣了一下。
年轻人在他身后看他小退了一步,大概明白他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走错地方。
老徐家的羊汤,应该是宾客满门客似云来才对啊,这、这哪里像是汤味极佳的地方?
☆、第25章大白羊汤
此时灶上已经停了火,一个歪戴着厨师帽的中年男人混在食客堆里正在看篮球比赛。
闻了一下在空气中兜转消散的鲜香气,老人扣了扣自己手边的餐桌。
“老板!来两碗羊杂汤两张面饼。”
挑了一张gān净的桌子正襟危坐,老人看了一眼水杯上的陈垢,眉头拧的更紧了。
“哎哎,来了。”身后两个食客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这位厨子才反应过来,目光恋恋不舍地黏在电视屏幕上,跌跌撞撞地进了后厨。
刚进去没几秒,男人又跑了出来:“投篮了么投篮了么?”说着又挤在几个食客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老板!我们在等着汤了!”等了五六分钟分钟,后厨水开声音前面都听见了,中年人依然无动于衷,穿着大衣的老头子心下的不满愈发qiáng烈。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才让他没有愤而跳起。
“急什么?赶着投胎呢?”厨子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依然在看着自己的球赛。
“啪!”
老人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大朝,咱们走!”
一老一少两人这就要抬步离开小馆子。
正巧,此时一个中年妇人拎着几个塑料袋子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
“老徐你快点接一下……哎呀,两位吃好啦?两位下次再来啊!”妇人摆着一位颇为职业化的笑脸习惯xing地招呼着,转眼看到了两人中间空dàngdàng的餐桌,还有电视机前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厨子。
“徐大宝我【哔……】你祖宗!”亲妈脸瞬间变后妈脸,妇人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地上一丢就气冲冲地扑向中年厨子。
“我让你看球!”抡起厚实的巴掌,她一把甩在男人的后脑勺上,原本歪歪的厨师帽被甩到了桌子上。
几个食客见势不妙,或是留下几张票子,或是趁乱抹抹嘴就偷偷离开了。
男人倒没有还手,嘴里哎呀哎呀叫了两声抱着头就往后厨蹿了过去。
被这一幕惊呆的一老一少看着闹哄哄的场面,心里不禁都焦急了起来。
后厨汤冒了!兹拉兹拉浇在路子上的声音,这两位怎么就不管呢?那是一锅老羊汤啊,要是被大火烧散了味儿可就几天都没有好汤底了。
店主们在一边厮打,食客们在一边心焦,正闹哄着,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猛然响起。
“闹什么!汤都快烧gān了!”话音未落,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一瘸一拐地从厨房后面的院子门走了进来。
“一个不务正业!一个心思不正!我好好徐家的招牌都被你们败坏了!还不快去盛汤给客人!”
老人中气十足地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大有一巴掌把人扇进厨房的架势。
此时,站在餐厅里的老人看着慢慢挪着步子的老人,激动了起来。
“徐小勺!”
“……沈小刀!”
这一对被怠慢的客人,正是沈抱石和沈何朝祖孙两个。
而那位老人,正是徐家老羊汤的真正主事人,徐汉生。
大白羊汤成名于百多年前,以其色白似奶、水脂jiāo融、鲜而不膻、香而不腻而驰名于中外,在自旧朝到前代的几本饮食传记和华夏名菜谱中,大白羊汤都是唯一以汤入谱的名菜,称之为天下第一汤,并非夸耀。
徐汉生就是大白羊汤正经的嫡系传人,只是世事流转,当年他跟随父亲北上京城又恰逢外倭扣边内乱频仍,父子二人被困于军阀统治之下的京城,被乱军裹挟南下又被战火驱赶回了京城,
战乱终结后,他又经历了灰色清算,几次三番,待到徐汉生在国家平定之后回到故乡已经年近不惑。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叔叔的一支已经彻底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了正宗的大白羊汤的传人,而他自己只能再次背井离乡,躲在了省城小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店面一开就是二十多年。
沈抱石正是他在京城学厨时候认识的好友。
几十年不见,两个人面对面,桌子上搁着一壶烫好的曲酒,旁边还有两个小菜。
你一句,我一句,从当年的繁华到如今的衰败,从当年的乱世到如今的太平,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都不过是垂髫小童,现在都成了古稀老者,他们能相互倾诉的故事太多,说来说去,太阳就沉到山后去了。
两个人也终于说到了各自的子孙后代。
“唉,我这个儿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一点都学不进去,娶了个媳妇也不是个能撑门立户的,孙子也……”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后继无人,就是把心cao碎了也没有用。
“我家爱民去了,幸好还给我留下了孙子,喏,这是我大孙子大朝。”沈抱石向自己的老友介绍自己的孙子,虽然脸上是那种随随便便介绍下的表qíng,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显摆的意思。
白发徐老头打量了一直坐在旁边的沈何朝一眼,只见他目光清正,神色平和,心里已经是又嫉又羡。再拉过沈何朝的手一看,虎口厚茧,指间有力,腕部筋ròu结实,好一双标准好厨子的手,胸腔里的酸水就开始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好苗子啊,还是个肯下苦功的好苗子。
看着对面老伙计得意的表qíng,徐老头生生把涌到舌尖的酸水咽了回去,不能说酸话,说了这老小子更得意了。
“我怎么记得你有两个孙子?怎么就带出一个来?小的呢?”
嘿嘿,说起小孙女,沈抱石又添了两分得色,他破天荒地翘起了二郎腿,好让别人都看得见他脚上这双崭新的蓝色运动鞋。
“小的念书有天分,现在搁腐国念大学,念完大学还要念硕士,学费都不用掏。”脚晃啊晃。
徐汉生只当自己看不见那双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鞋子。当他不知道?一准是他孙女孝敬的,这老小子这么些年一直这样,有话不往明了说,有屁净找没人的地儿放!
“那你们家那把折燕刀,你大孙子能用了?”想起老沈家祖传的宝贝,徐汉生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随了我和爱民,用金柄刀不错,用折燕,缺了那份巧劲儿。”沈何朝用不了折燕刀,沈抱石的心里不无遗憾,但是想想至少沈家的手艺能在自己的手里传下去,也就不觉得有多少不如意了,几代人都用不得,也不差大朝这一代了。
“自从你们沈家的勾鱼刀在洋人来的时候弄没了,你们这百多年一直没人用折燕刀啊,真可惜了一把好刀。”
徐汉生啧啧叹了两声,总算把肚子里的那点小羡慕给压了下去。
你后人有本事又咋样?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你们还是用不了!
“说到折燕……”沈抱石脚也不摇了,脸上也不挂笑了,摆摆手,把沈何朝打发了出去——小腻歪该吃东西了。
抬眼看看屋子里就自己和这个老发小,沈老头终于有地儿吐自己的苦水了,“不是没人能用……我那个小孙女,天生味感过人、手臂有力,腰肩臂膀无一不是天生的厨子料,说起来比大朝胜了何止三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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