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入香岛二十三号一列小洋房之一是汤志康的夙愿,他年轻、英俊、能gān,白
手兴家,短短数年间自立门户,现在主持一家出版社,年入八位数字。
可是他寂寞,在无边无涯的工作海里,他寻得名利,但一颗心一日比一日孤苦。
真奇怪,人是人,心归心,他现在也是都会中万人艳羡的人物了,不过他自知
不快乐。
太疲倦了,也许应该放大假,什麽都不做,但是一想到什麽都不用做,岂非更
加空虚,更吓得不敢动弹。
用工作来做麻醉剂最好不过,名正言顺忙得什麽都不必想。
汤志康莫非有什麽伤心事?
不见得,他出身小康,父母薄有节蓄,不是他的负担,又有一漂亮的知心女友,
为人大方磊落,毋须他殷勤服侍。
那倒底为何他意犹未足?
连汤志康自己也说不上来,名与利赚得越多,他越是不耐烦,越是厌倦。
好朋友李德林说他,“志康,昨日在电视上看见你接受记者访问,怎麽一回事,
看上去你累极了,笑都笑不出来,还有,对记者的问题好似很讨厌。”
他答:“以後都不再接受访问了。”
李德林笑,“志康你太聪明,聪明人很难真正快乐。”
志康苦笑,“就是因为笨,所以才想不开。”
本来下了班,还有点应酬,现在索xing直接回家去。
坐在露台上,喝一杯黑啤酒,神经渐渐松弛。
他抬头看到天空里去,满月挂在树梢。
他喃喃地说:“如果降落在月球时正是黑夜的开始,那么,必须在月亮上度过
一段漫长的时间才能看到太阳,那段时间,接近地球上的十在天。”
他独居,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回客厅去拨电话给女友。
“丽琴——”还未开口,已经听到那边乐声与人声嘈杂,显然有许多客人。
丽琴问他:“你要不要来?”
志康立刻说:“不不不,我只想说,我想着你。”
丽琴笑了,挂上电话。
志康有点孤疑,怎麽丽琴家中会有那麽多人?噫,伊人生日不是在三月吗?
他转到书房去查记事簿,果然,三月十五日,邓丽琴二十四岁生日。
他完全忘了。
真可怕,近来时常有这种失亿的qíng况出现。
与丽琴以後还需见面,这是不能忘记的日子,即使觉得是繁文褥节,亦需妥协,
因为别的女子要求想必一样。
他轻轻开启保险箱,取出一只首饰盒子,这是表兄董光明托他买的一件钻饰,
叫他下个月公gān时带到多伦多给表嫂,现在只好暂时借来先用。
志康也没换衣服,就驾车到丽琴的公寓去。
外头都传说他们已经同居了。
但那是不正确的,他俩甚至并非天天见面。
公寓大厦的司阁认识他,志康乘电梯上楼。
他按铃,有人开门,他说找丽琴。
半晌丽琴出来,见是男友,不胜讶异,可是满眼笑意。
“你怎麽来了。”
志康也很会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你不来,只好我来。”
两人站在电梯大堂说话,丽琴知道他怕人多嘈吵,所以不勉qiáng他进屋。
“来,”志康把她拉到楼梯口坐下。
他取出首饰盒子。
丽琴惊喜,“我以为你忘了。”
志康慷慨地说:“这种事,怎麽忘得掉!”
打开盒子,取出项链,替丽琴戴上。
“太美了。”
志康温和地说:“不及你一半。”
这时,已经有客人探头出来找,“丽琴,你在哪里?好切蛋糕了。”
志康说:“去吧,都在等你。”
丽琴笑道:“那么,我们明天见。”
她回到公寓里去。
志康听见有眼尖的女客大声道:“丽琴,怎麽到门外去转了一圈脖子上多了一
条钻石项链?”
志康笑笑离去。
他看看表,什麽,才八点?
他怀疑表已坏,对一对车子里的钟,也是八点,志康有点喜悦,噫,夜未央,
应该有去处。
他到熟悉的上海馆子去吃晚饭。
领班一直把暗角落的一张小桌子留给他,志康坐下,什么都不用说,侍者也知
道他要吃的只是一碗雪里红ròu丝泡饭。
他们给他一份中文报纸。
志康翻到副刊,刚想看杂文专栏,有人过来与他打招呼。
志康又累了。
小桌子只得一张椅子,志康已经坐在上面,可是那不识趣的人一把拉过别桌的
椅子硬是要坐下来与志康对谈。
志康呆呆地看着他。
这人叫老huáng,是江湖上一个混混,年纪不小,可是廿年如一日,爱在人多的地
方打滚、chuī牛、拔直喉咙,说他得意与不得意之处,引人注目。
志康甫出道时曾与这huáng先生有点纠葛,此刻也不好意思叫他走开。
只听得老huáng大声笑问:“女朋友呢,志康,怎麽一个人憔悴地坐在角落?”
志康很庆幸丽琴不在场,因为这老huáng一见女流便会扑上赠送臭吻,丽琴有次几
乎反面。
志康轻轻说:“huáng叔,你的朋友在等你。”
老huáng却道:“志康,我最近在为朋友搞一个画展--”
志康立刻答:“没问题,我认购。”
“一万五一张画,志康。”
“我要两张好了。”
“我与你秘书联络?”
“不必了,明天我叫秘书把支票送到你办事处。”
老huáng大力拍志康肩膀,“小志康我早知你够朋友。”
志康只得颔首。
那老huáng说:“今天我请你。”
“不,我请你才真。”
老huáng忽然感慨起来,“志康,似你这般念旧的年轻人是不多了。”
志康心想,我并非念旧,我只想速速把您老给打发走,好吃这碗雪菜ròu丝泡饭。
那老huáng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一个消息”,他自以为小声,可是店堂里人
人都听得见他说些什麽,“老徐最近qíng况不佳。”
志康只怕是非上身,坐着动都不敢动。口
“老徐的生意又倒下来了,他真是劳碌命,怕要做一辈子——”
幸亏这个时候侍者来请:“huáng先生,电话。”
志康如释重负,他乘老huáng走开,立刻叫侍者把他那一桌也记在帐上,忽忽溜走。
到了楼下,才发觉肚子空空,他还没来得及吃那碗泡饭。
附近有无快餐店?志康有种流落江湖的感觉。
他索xing驾车到闹市酒店去。
一进酒吧,立刻对酒保说:“森姆,一客总会三文治。”
森姆笑,“汤先生,此处不售食物。”
“到别处弄一客来嘛。”
“那麽索xing叫一客牛ròu。”
“我要龙虾。”
森姆拿起电话,打到西餐厅去,“汤先生在这里,要牛排烤龙虾尾加牛油酱。”
志康眼光落在钟上,什麽,才八点三刻?早知与那老huáng多聊几句。
“汤先生,邓小姐怎麽没来?”
“她在家过生日。”
“你不陪她?”
“我怕人多,森姆,我一定是老了,看见人头痛,手心额角都冒汗,所以躲到
你这里来。”
森姆只是笑。
不消片刻,香槟来了,森姆看看瓶子,“八六年克鲁格。”
志康一把抢过瓶子,开了就喝。
“味道真好,森姆,爱喝香槟的人是否活该做到老?”
“汤先生,五十年後你才好算老。”
主菜也来了。
志康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准备大快尽餐。
就在这个时候,志康听见高跟鞋阁阁阁响,那分明是一个女子奔进酒吧来。
他抬起头看,果然,是一个穿芙蓉色长纱衣的妙龄美女,她一进来便长长叹口
气,整张艳粉的脸挂下来,找一张椅子颓然坐下。
好脸熟,志康想,这女子是谁?
森姆轻轻说:“本届金奖影后许君敏!真人比上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