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要结婚的话,马上可以结,不必拖你拖四年,他拖四年,我女儿都成老太婆了。”
第二个月便有男同事约会我。我立刻赴约,并没有耽家中,因为我“只”廿三岁,所以他们对我都很客气。不过大多数一听见我独自租公寓住,便觉得“她已不是处女”,面露不欢之状。
我写信给乃明也有提及。
当天气转暖,乃明的信一日比一日来得稀疏,因为我早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一切尽在意料中,故此也没有什么话说。周末仍然忙着赴约,周日忙着做工。
母亲问。“乃明信中说什么?”
“大多数是他在学校中的琐事,十分幼稚,我也没什么心思回复他。”我说。
“有没有新的男朋友?”母亲问。
“有。”
“有没有可以托以终身的男朋友?”母亲问。
“怎么托法?”我笑问:“全托?半托?”
老人家若无其事的说:“当然全托,否则还要你贴他?告诉你,你家可没有楼宇剩下让你收租渡日,你所有的也就是你自己。”
“全托很贵。”我吐吐舌头,“恐怕他们负担不起。”
“负担不起,出来约会女孩子gān吗?揩油?”母亲大发雷霆。
“大家挑呀,挑得头昏脑胀,眼花-乱。想想还是从前盲婚好得多。”我笑。
“你还是喜欢乃明,是不是?”母亲问。
“是。”我承认,“乃明的收入也不多,家境平常,人也自私,脾气也不佳,不知怎地,我们两个投缘。”
“乃明大方。”母亲说:“一个男人只要大方。”
是的。我想;这是事实。开头的时候他并没有计较得失,可是他得到的比谁都多。
“快暑假了,也许乃明会回来。”母亲说。
“回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月,转眼间又走,我一不是他冷宫里的妃子,二不是王宝钏,我还望穿秋水呢,我不相信我会这么没出息。”
“你与他斗气?”母亲问。
“没有,”我说:“我根本没落希望在他身上,如果我对他还有思念,做人就很痛苦。”
乃明暑假并没有回来,他到南美洲去玩,寄很多明信片回来,照例为“希望你也在这里。”真是无聊,渐渐我也不在乎他的缺点,反正在香港我也有别的伴侣。
过了暑假,我们一直没写信,圣诞节我给他寄了卡片去,就是这样。
假期除出睡觉,就是玩耍,我买了六件漂亮的长裙子,加上去年的银狐,哪里都去得,我成为“社jiāo名媛”。母亲摇着头叹着气。
我玩得兴高彩烈,真奇怪,怎么会凉簿至此?那时候为乃明流的眼泪呢?到底四年的jiāoqíng,怎么一转眼就忘了?怎么会这样?人家说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残忍的,如今想来真正不错。
“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为何会为他与家人闹得天翻地覆,跟足他三年。现在?现在给我三百万也不gān,倒不是看着他恶心,而是没兴趣,毫无反应。”一个女朋友说。
由此可知簿qíng寡义的不止我一个人。
从十二月廿四至一月三日,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出去跳舞吃饭,不是在别人家中开派对,就是在夜总会中喝香槟,忽然之间我觉得自由。
各有各的好处,跟牢一个男朋友,有种亲昵,熟络,安全。常常与不同的人约会,自由,轻松,没有责任,享乐的时候是完全观感上的,毫无心事。
心底下我会闪过乃明的影子。在很底下,很黯然的,然那——像在大雨中看到男孩子为他的女朋友打伞”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像夜半梦回,有心事要说,不知道找那一个才好。
一月五日,我正在梳洗预备上班,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那边是乃明。
“乃明?”我一嘴的牙膏泡沫,“好吗?”
“为什么一连七八天都找不到你的人?”
“什么意思?”我愕然。
“我日日夜夜打电话给你,没人接听,你的节目这么多?”
“你怎么了?你发神经?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没有资格-?”
“当然没有!你走之前又没有搁下三年的米饭钱给我,我gān么要听你的?你真好意思,前年九月去的,到今年一月份才打电话来,我见了你面还未必把你认得清楚呢,真滑稽!”我怒气冲冲的放下电话。
走到楼下看见小张站在那里。
“小张!”我诧异,“你?”
“是,来接你上班。”他说。
“我自己有车,你何必麻烦?”我笑。
“这是早上唯一可以看到你的机会。”他坦白的答。
“真的?”我把手臂伸进他臂弯里。
百步之内,必有芳糙。
我现在心qíng不一样。我问:“小张,假使很远的地方,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质问我假期在什么地方玩,我该怎么答?”
“很远的地方。多远?”小张问。
“加拿大。”
“朋友是男是女?”
“男人。”
“叫他去死。”
“为什么?”
“他管你去过什么地方?你有没有管过他?如果他要管你,叫他娶了你,管你一日三餐房租零用。”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说,。
“他那么紧张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到别的国家去?”
“而且他已经有三千日没有见我了,头尾跑掉两年有余。”
小张说:“这人脸皮一流的厚。你仍然爱他吗?”
“不可能,如果他不做类似的傻事,qíng有可原,将来大家见面,还是朋友——本来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但他没有给我下台的机会。”
“感qíng最容易变酸,比rǔ酩还容易坏。”
“说得没错。”我很惋惜。
“你们在一起很久吗?”小张想打听什么。
“二千年了。”我狡猾的笑。我恢复了一贯的聪明调皮。
小张看我一眼,“人家都说追求你最难,因为你自己什么都有。”
“我没有丈夫。”我笑说。
“这谁不知道!”小张笑。
乃明的电话绝了迹。又过一个星期,小张送我下班,在门口下车,我向他道再见的时候抬起头,仿佛看见乃明站在我家门。
我以为眼花看错,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小张向我扬扬手,说“明天见”,开走车子,然后我看清楚那人真是乃明。
“茱莉。”他走向前来叫我。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一点惊异也没有。
“我想念你。”他说:“回来看你。”
“是吗?”我淡淡说,“你应该先打个电话来,我今天在公司做足一天,累得很,不想出去。”
“那么我陪你休息,我想与你说说话。”他说:“刚才那个是谁?”
“同事。”
“你自己不是有车子吗?”他喋喋不休,“为什么不坐自己的车子?”
我站在门口跟他说:“我高兴做什么,是我家的事,好不好?”
“你怎么变了,茱莉,为什么还不上楼去?我们在这里要站多久?”他问。
我端详他,我发觉我并不认识他。这个乃明不是二十八个月前的乃明,现在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不打算与你上楼。”我说。
“为什么?”他瞠目。
“我的公寓不是你的休息室。”我说。
“茱莉!”他拉住我。
我挣脱,“放开我——”
这时候小张的车子忽然兜回来,停下,他自车内探头出来:“你没听见?她叫你放下手!”
“小张!”我如遇见救命王菩萨似的奔过去。
他推开车门,“上来。”
我跳上他的车子,关紧门,我跟乃明说:“你走吧,我不愿意见到你。”
“你——”他愤恨的追上来。
“你如果早一年半载来,我的态度又不同,现在太迟了,因为你只顾到你本身的需要。你得到过机会,机会错过之后永不回头,你走吧。”
小张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动车子。
我把脸埋在手中。小张问我:“上哪儿去?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点点头。
坐在咖啡店里,小张善解人意,不问也不出声,只是陪着我。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说:“你会觉得我很冷酷吧?”
小张说,“不。”
“为什么?”我抬起头。
“是他先离你而去的,当时他并没有理你的死路,你生存下来是你的本事,你们之间的事当他离开的时候早已告一段落,他这次回来见你,不外是因为他没有见到更好的女孩子,至于你,你回不回到他身边,完全是你的自由与选择。”
我很感动,觉得他非常明事理,并且能够在短时间内把一段复杂的事分析得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