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十年之期过去,好容易没了限制,我才要回京,却不想……又有了身孕,这一下子又要耽搁上至少三年,正愈觉愧对你们姐弟,你们两个竟就被老天送到了我的身边……”
燕二太太说至此处又已是泪流满面,眼底里是一腔的苦楚化为了欣慰的释然,掏出帕子一厢擦泪一厢伸手在饭桌上比划:“看我,竟说了这么多的话,菜都凉了,你们倒是赶紧动筷,咱们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
众人也就动筷吃饭,为免因着方才的气氛太过沉重,燕二太太重起话头,问几人些家长里短,几人也会意地配合着说起来,渐渐倒也松快了,一顿饭吃得还算熨帖。
午饭毕各自回房休息,燕九少爷将西次间房门一关,上了闩,转头进了梢间他姐的房间,进门劈头便低声问:“你怎么看?”
“我一脸懵比。”燕七道。
燕九少爷坐到她身旁,垂着眸子看自己膝上的手,慢声道:“若是谎言,她说起来也太自然了些,根本就像是无意间一提而过,何况,如若这其中当真有蹊跷,她巴不得我们不问、她也就能顺势混过去,没有理由还主动提起此事来造成更多的疑点,我们本就没有问及她这件事,问起了她再解释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而且,她这话讲述得很顺畅,绝不像是突然见到我们来了之后立即打腹稿现编出来的,因果相关、来龙去脉,无不在qíng在理,短时间内可编不出这样磅礴的一大段理由。”燕七道。
“然而怎么想怎么觉得难以对此释怀,”燕九少爷动了动手指,“你知道么,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是真的心存极深的愧疚与怜惜,这不是言语和神qíng就能伪饰出来的,是一种无形的感觉。”
“我明白,就像心电感应。”燕七道,“父母与儿女之间、同胞手足之间,常常会有这样的感应——快感受一下我现在心里正想着什么!”
燕九少爷偏头白她一眼:“猥琐。”
“哎哟,你还真感应到了啊,我正想着要抱抱你呢。”燕七道。
“实则,若要证实她所说的理由是否是真,也还有个笨法子,”燕九少爷不理会猥琐的他姐,只继续往下说正题,“反正我们以后会长留此地,趁着这个机会,打听打听她口中所言是否确有其事,一切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法子不错,但要做到不动声色,不要伤了她的心。”燕七拍了拍燕九少爷膝上的手。
燕九少爷挑眼看向燕七,忽而似笑非笑:“我在此处没有任何人手,能用得上的,大概也就是萧宸了,带着他跑腿儿,你不会介意吧?”
“你别欺负人家老实就可劲儿用啊。”燕七道。
“他人老实,却也不是分不清是非利弊、需与不需的人,”燕九少爷笑笑,“如若是他不需要的,我便是说下大天来他也不会帮忙。”
“好吧,你们商量着办,我就只管坐等结果了。”燕七道。
“真羡慕你的脑子负重小,走路都可以很轻快。”燕九少爷掸掸衣衫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回次间去了。
第311章坐大天高皇帝远。
这有娘和没娘就是不一样,中午一觉起来,该置办的就全都给弄好弄全了,比如给燕七和燕九少爷一人配了一个丫头,平时跟着出入随侍,回到屋里了就跟着燕二太太的那几个丫头一起伺候,反正一家三口……哦不,还有个团子,一家四口都住在一个五间的上房里,中间隔断上的四个门一开,从东梢间能一眼望见西梢间,五间屋里来回穿,别提多热闹了。
其实很多细节都能看出燕二太太是很会持家的,比如屋里的墙壁,雪白粉亮,没有灰尘,更没有蛛网或剥落的地方,gāngān净净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敞亮。
房梁房柱门窗还都让人刷上了枣红漆,玻璃大窗上吊着莺huáng底子绣绿色小碎花的棉纱窗帘子。打开窗,有风chuī进来,满满都是chūn天的气息。
因着上午只顾着说话,好些东西都没来得及安排,这会子得出空来就赶紧张罗着弄上,给燕七和燕九少爷换上新的被褥chuáng帐,燕七屋子里南窗有张炕,就给她摆架新炕屏,燕九少爷的南窗有张书桌,笔墨纸砚就都布置妥当,两个人带来的行李衣物全都该安置安置,该浆洗浆洗,半个下午的功夫就一切到位,一家人,终于生活在了一起。
崔晞和萧宸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西厢,东厢是燕二老爷的书房和偶尔起居之处,原本男客应该被安排在外头院子,奈何外头院子那一排倒座房已经住了燕二老爷收养的亲兵,满得都快溢出去了,根本没有崔晞和萧宸再能住的地儿,而若让人俩出去住客栈的话,一来显得太过冷qíng,二来客栈现在也不安全,只得这么着先凑合着,好在北塞这边风气比京中还要开放,女人当街都敢光着半拉膀子跟男人拼酒喝,又况崔晞萧宸二人年纪还小,燕二太太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了,“待你爹得空回来,还是要跟他商量一下租个大些的宅子住。”私下里和燕七这样道。现在住的宅子是免费的,朝廷给的,来北塞当官儿的都有这么一套,你家里人多住不下,那就只能再自个儿掏钱去租或买其他的房子,朝廷是不会按人头给你拨房子住的。
生活安置下来,心里头忽然就踏实了,不管还有多少未明的真相,都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如同在空中飘着,脚下没有实地,头上没有方向,至少现在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向前追寻,就算前方没有真相,也可以感受到脚下的厚实与依托。
休息了两三天,燕九少爷和崔晞这二位金贵人士才把这么长一路走来耗损的元气给补回了个七八成,jīng神看着都不错,暂时还没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现象。功夫小能手萧宸自不必提,来后第二天就跟着禽shòu燕七一早起来出去跑步锻炼了,风屠城虽不比京都大,街巷倒是都挺宽平,路边时时有醉倒在原地过夜的醉汉,前方仗打得再凶也阻止不了一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
萧宸和燕七依旧是每天早上先跑步,然后萧宸练拳练鞭子,燕七练习上一世健体qiáng身和这一世武长戈教的体能锻炼方法,再之后两个人一起练箭,如今时间大把的有,俩人每天早晚各练三千箭,余下的时间,萧宸会在房里看书,燕七家里外头各种làng。
初来乍到,当然要先熟悉一下当地的风土民qíng和周边环境,待燕小九同志和崔晞同志养好jīng神,四个人商量着出去转一转。这天早上,晨读的晨练的晨睡的晨那啥的一结束,用过小米粥酱菜和油苏小烧饼的简单早饭,几个人换上棉麻质地的平民衣衫,头上都只簪了支木簪,不显山不露水地出了燕宅大门。
燕七也做了男装打扮,穿了件明蓝色的长袍,衬得皮肤愈发地白,不过几个人里也没有长得黑的,哪怕被叫着一起上街的五枝都是个小白脸儿。于是小白脸儿团伙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也是直接爆表,塞北风沙刮大的糙爷糙妹儿们见着这么几个jīng雕玉琢般的人物能不想多看几眼吗,尤其是崔晞,燕七都瞅见好几个姑娘一眼瞧见这位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泰迪之力想要直接扑上来了。
五个人已经是很低调地在沿着街走了,如今城中物资十分匮乏,除了酒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店铺还在开张经营,粮食铺和食肆就更不要想了,你真敢开就真敢有人来抢,听说现在百姓们条件稍好些的每天也就只吃一顿饭,无非就是秫米荞面和菜饼子,就算有ròu也不敢在屋里吃,得躲地窖里去吃,要是ròu味儿飘到院外去,下一刻就有人能翻墙进来抢你的ròu。
边城人民真的是都给饿毁了。
如今整个风屠城空了近一半,街上行人寥寥,委实没什么可看可逛,几个人晃dàng了一上午就回燕宅去了。
小十一刚睡醒,拉过尿过吃过喝过哭过后就开始游手好闲,举着两腿哼小曲儿,边哼边觑着眼从腿间去瞅那个叫“七”的生物。“七”发现了他在瞅她,一张大脸慢慢飘近,正好将腿间的全部空间填满,然后就这么着和他对视,也不冲他笑,也不逗他玩儿,就只会冲他眨眼睛,还敢直呼他大名:“燕惊泷,gān嘛呢?”
……真没趣儿,面瘫脸。
燕惊泷同志两脚一蹬,正好蹬在这张脸上,又热又软又滑,脚感不错,顿时觉得快乐起来,撒起欢儿地开始踹飞脚,想在这张脸上踩出一部史诗般的踢踏舞剧来,奈何面瘫脸不识好歹,双手一伸握住了他的两只小脚丫,轻轻地捏了捏:“还挺有劲儿,明儿早上跟我跑步去吧。”
“……#¥%&*!”一番破口大骂得累了,燕惊泷同志重新沉沉睡去。
中午的伙食一样很简单,基本上就是粥、两三个素菜、馒头或饼子,想吃ròu,倒不是没有,四五天才做上一顿,燕七几个倒还罢了,且看这家中从燕二太太到下头的每一个人,顿顿吃这些也全都没有怨言,便知这边塞是真真切切地已经苦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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