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航叹了口气:“安安,你说的我未尝不知,然而那真相过于沉重,我不希望宸儿背负着如此重的一个包袱去过下半生。”
“无论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是您把他养了这么大的事实,不是吗?”燕七道,“如果萧宸得到了真相后就罔顾这个事实,那么他的下半生无论过成怎样都不值得您再cao心了。而若他还注重这个事实,那么无论真相如何,也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因为在他的心中,您就是他的父亲,真相替代不了十几年积累的qíng感,也应该击不垮一个真汉子养出来的另一个真汉子,告诉与隐瞒真相的唯一区别就是,他能否在您这里得到充分的信任感,换句话说,他能否毫无芥蒂地做您的真正的儿子。”
萧天航不语,紧皱的眉头略微有了些松动,燕七静静地待他想了一阵,良久方又开口:“如果您能信得过我,不知是否可以对我说一说那真相?”
萧天航看了看她,吸了口气才要开口,却听她又道:“啊,果然,我这个外人还是有点越界了,提出了让您为难的要求,请无视我刚才说的话吧,很抱歉,我刚才显得太不懂事了。”
“……”萧天航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孩子,当他听不出来她这是要反将他一军吗?但……没办法,明明知道这丫头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还就真的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外人……
“罢了罢了,”萧天航连连叹气,“终归你们都已长大,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相信我,萧宸一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燕七道。
萧天航闭上眼睛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半晌慢慢开口:“事qíng,要从一颗天石说起……”
……
十几年前某夜半,有天外来石凌空而过,直落京西寿王府中。
彼时寿王未在京内,月余后由外地回返,次日上呈天石于先皇。
先皇甚喜,令巧匠将天石雕做香炉一尊,置于御书房中,下角料回赐寿王。
其后,先皇病重,民间忽起传闻,曰“天石落入寿王府,乃上苍命定之真龙天子,当继承大统,顺应上意”,又传寿王私制国玺龙袍,夺位之心,昭然若揭。
忽一日,先皇疾旨一道,遣龙禁卫秘密突袭寿王府,当场拿下寿王及其合府家眷,寿王被带入宫中面圣。
次日,先皇降旨,定寿王谋逆之罪,着令抄灭寿王外家步氏满门,赐寿王生母步贵妃毒酒自鸩,圈禁寿王,赐死寿王妃及寿王世子,其余家下,一概死罪。
未几,先皇病薨,新皇即位,不过三载,寿王“因疾”亡故,自此,谋逆事件渐渐淡出,远远抛入历史洪流,无人再提。
……
“安安,在你之猜测中,寿王会是个怎样的人?”萧天航望住燕七。
“以我多年看各种杜撰话本的经验,大概是个yīn沉有城府、野心又嚣张的人。”燕七道。
萧天航忽然笑了,神qíng里有些苍凉和唏嘘:“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若我对你说,这个人,不仅文采斐然,且武艺超群,不仅擅用弓箭,还擅使鞭,不仅沉稳坚忍,还一往qíng深……你,又会怎样看他?”
“我就只想知道,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是怎么做出先皇还在世就迫不及待地私制国玺和龙袍还让别人都知道了的这种蠢事的呢?”燕七说。
“人是会变的,权倾天下的滋味,我们这些人永远无法体会,所以也常常不能理解那些因权生yù的人的作为,”萧天航叹了一声,“然而我也不能确信,寿王他……是真的变了么?”
第440章父母我的父亲母亲。
“你的老爹文武双全,据说鞭子用得比你还好,但用箭的话估计比你差些,说话的反应速度应该能甩你几条街,否则也不可能把步星河的妹妹追到手。”燕七这么对送他们离开萧府的萧宸说道。
“……”萧宸垂着眸子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半晌方道,“所以,步星河是我的舅舅?”
“是呢。”燕七道。
走在旁边的燕九少爷看了看燕七,又看了看萧宸。
绕来绕去,原来这两个人是表兄妹。
关于寿王,燕九少爷了解得并不多,一个谋逆的罪名让这个人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忌讳,但从燕七转述的萧天航眼中的寿王,至少绝不该是个浮躁张狂的xing子,如果天石是他夺位谋划中的一步棋,那他应该很清楚先皇的大限约在何时,这段时间内就更不应该着急采取行动,在先皇还在时就迫不及待地把龙袍做好、私玺刻好,甚至还被传了出去,这简直就是实力作死不是吗?
还有一点也是自己曾经忽视了的——那天石落入寿王府中足有月余,彼时寿王身在外省,回到京中后次日便把天石呈了上去——短短的一夜功夫,他是怎么了解到这天石的特xing的?是怎么就能立刻制定下以天石为中心的整个轼君父、夺皇位的大计的?
好吧,就算他不在的时候有他的门客和外家替他谋划,但最为重要的是——如果天石能够毒害人,如果寿王非常了解这一点,又怎么可能会用它的下角料制作成国玺,日后待他上位便天天放在御书房的龙案上?离他这么近,他就不怕中毒?
——这不对,这里面有蹊跷。
寿王是步星河的妹夫,当今圣上是步星河拜了把子的好友,寿王与当今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如果寿王有异心,如果步家参与其中,步星河如何会不知道?
如果步星河早便知道寿王有谋逆的计划,他会怎么处理自己与今皇的关系?
他一定很为难吧,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自己的挚友。
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会为了外人把自己的亲人置于死地。
如果寿王当真谋反,如果步星河当真提前就知道此事,那么他本人或他的传人又有什么理由憎恨燕子恪?寿王试图毒杀皇父,不忠不孝违逆人伦,步家非但不劝阻,反而为虎添翼,就算被抄灭满门,幸存下来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
除非这其中有隐qíng。
燕九少爷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一连串的线索,一连串的隐qíng,一连串的谜中谜,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前的确是太过小看了这世上的人和事,他有些过于轻狂了,当然,他也绝不会妄自菲薄,不是自己太笨,而是人心太深,怕就算是大伯也没有办法做到全权掌控人心吧。
抬眼看了看已经走到了自己前面去的姐姐,哪怕是随意自在地散着步,那肩背也似箭杆一般挺得笔直。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击倒她。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坚qiáng柔韧。
他也一样。身为她的弟弟,他怎么可以被挫败击倒?
这世上所有的谜题都会有答案,区别只是寻找答案的人能否坚持到底。
坚持。燕九少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去,白色的呵气朦胧了视线,就像是眼下云山雾罩的谜团,他挥了挥手,驱散了面前的水汽,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姐姐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总是这样敏感,殊不知敏感的人比别人更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天知道坚qiáng到如斯境界的她究竟经历过多少重的折磨和熬炼。
总要让她知道,他的坚qiáng是绝不逊于她的。
燕九少爷慢慢地冲着前面做了个鬼脸,看着她放心地回过头去。
几个人是在萧府吃过晚饭后告辞的,此时的天已经很有些黑了,然而燕七也没有要上马回家的意思,只是陪着萧宸慢慢地沿着行人寥寥的街走。
再沉闷的人也是需要有人陪伴和分担的。
何况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拥有皇家血脉,竟然拥有那样的一些亲人,可此时此刻,那些人早已经被尘封在了时光的深渊里,他无从去想象任何一个人的面容,和他们曾经拥有的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本该在他们之中的,哪怕和他们一同死去。
可他们留下了他,让他一个人在这世上懵懂地长大,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追逐真相的燕九,他这个遗孤将会亲手断送他的家族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而现在的他,也只有徒然地在想象中勾画他亲人们的影像,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让他一个人对着一片空白,去臆想出那曾经的鲜花着锦,意气风发。
他的爹娘千方百计地让他活了下来,可他却没有留下对爹娘的任何一丝记忆。
他以为他可以对身世、对亲生爹娘的身份淡然处之,可他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身为堂堂王爷的父亲那般深爱着母亲,宁违皇制誓死不立侧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母亲一向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才会让不相gān的旁人在寿王府的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用死婴将他成功地替换了出去,最终不远千里送到了萧天航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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