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沉默地坐下来。
“明天就去卖掉房子,把钱jiāo给我。”
月桂不出声。
“喂,听到没有?”
月桂淡漠地应:“听到。”
“我带到巴黎去住丽都酒店。”邵国qiáng不知多兴奋。
月桂仍然不作反应。
“有什么不妥?”
月桂镇定地说:“钱由我赚来,由我安排。”
邵国qiáng的笑容僵住。
不妙,他想,这个女孩子大了,主意也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不听他唆摆。
他不禁既惊又怒,但随即将恼意按捺下去,这种事要慢慢来。
她是他的囊中物,他不怕她会飞走。
于是,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也该学习管账了。”
月桂见他如此答,便笑说:“谁说不是,房子正在涨价,我想抓多一年半载才放。”
“俗云,夜长梦多。”
“不怕。”
邵国qiáng凝视她。“是不舍得吧?”
“是,想多赚一点。”
“不,我指那个人。”
“谁?”
“洪子聪。”
月桂矢口否认。“没有那回事,我从头到尾没有一点与他共通之处。”
可是,不知怎地,心中十分遗憾。
她知道配不起他。
第二天,洪子聪电话来了。
声音十分异样。“月桂,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
月桂微微笑。“可是我已经好不了。”
“月桂,医生详细报告出来,肺部并无癌细胞。”
这是意料中事,月桂笑意更浓。“是吗?莫非是搞错了。”
几经艰难,洪子聪才说:“月桂,坏肿囊在的肠子。”
什么?
月桂抓住电话的手一松,听筒噗一声掉下,她耳畔嗡嗡作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玩出火来了,她遭到上苍的责罚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拿健康来开玩笑。
“月桂,月桂,听我说,医生说发现得早,可以医,我即时安排入院接受治疗。”
月桂茫茫然坐着不动。
洪子聪立刻挂上电话赶至她家。
他蹲下来同她说:“月桂,我永远爱。”
文月桂尖声哭喊起来。
邵国qiáng听到这个消息,面如白纸。“什么?真的有病?”
文月桂饮泣。“请你陪着我度过难关。”
她伸手去拉他衣袖,他惊恐地摔开她的手。“是真还是假,不要同我开玩笑。”
“千真万确,要做手术切除。”
邵国qiáng打了一个寒噤,退后两步。
月桂失色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邵国qiáng双手乱摇。“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老同病。”
月桂睁大眼睛。
邵国qiáng取过外套。“慢慢治病吧,后会有期。”
“什么?”
月桂急了,追上去。
“钱我也不要了,留着自用吧!”
他推开她,她脚步一滑,跌倒在地,头部撞向玻璃茶几。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
洪子聪紧紧握着她的手,头伏在chuáng沿,累极憩着。
看样子已经不知陪了她多久了。
一定是他到公寓来,发觉她昏迷不醒,故送她入院的吧!
真奇怪天下有洪子聪那样的好心人,可是世上也有邵国qiáng如此凉薄男子。
月桂落下泪来。
子聪醒来。“不要紧,我在这。”
月桂与他拥抱。
“健康最重要,养好身体,我们立刻结婚。”
月桂痛哭失声。
治那样缠绵的病,真不是易事。
可是月桂已经决定努力挣扎,她拿私蓄出来付医疗费用,乐观地接受现实。
洪家的人渐渐改观。
“我们也应该去看看文小姐。”
“一起去瞧瞧她有何需要。”
洪太太不出声。
子敏说:“妈,是一个好心人,平时常到医院做义工,这次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们母女买了女果去看文月桂。
月桂清瘦了,脸容秀丽,楚楚动人,前些时候那些活泼轻佻的姿态全部收敛,洪太太暗暗纳罕。
她要起来招呼。
洪太太轻轻按住。“不要客气,请躺着。”
子敏说:“我带了一套西游记漫画给看,或可解闷。”
月桂泪盈于睫。
子敏说:“别哭,爸妈见了会伤心。”
月桂低头答:“我没有父母。”
洪太太恻然。“都故世了吗?”
“不,”月桂说。“我是弃婴,在孤儿院长大。”
洪太太大吃一惊,顿时生了同qíng之心,不知不觉握住月桂的手。
子敏说:“医生讲,手术顺利,坏细胞已全部切除,接着服药即可。”
洪太太说:“文小姐如不嫌弃,我们公司少一位社jiāo秘书,可以来任职。”
月桂说:“我什么都不懂。”
“唷,”子敏笑。“谁不是做一天学一天呢!”
月桂知道她们已经接受她,心头一阵喜悦。
她年轻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单纯的高兴过。
文月桂的病有很大进展。
医生解释:“病人本身须要坚qiáng的意志力,可是,家人支持更加重要。”
月桂点点头。
“文小姐,家人真是没话讲。”
月桂又大方颔首,泪水纷纷落下。
没想到洪家待她如亲人。
假使彻底治愈了病,她就因祸得福了。
出院后只休养短短一段日子,便到洪氏机构工作,与子敏同一部门。
洪太太笑道:“小小家族生意,月桂别见笑。”
她叫月桂只上半日班。
新生活上了轨道,月桂的心静下来,感慨再世为人。
邵国qiáng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自从那天离开她寓所之后,月桂已失去他的消息。
他趁她有病摔开她逃逸无踪,江湖上拍档原本无qíng义而言。
可是他俩到底合作了那么久,道义上他应当在她有难之际扶她一把。
月桂凄然地笑,事实是他扔下她,好比丢下一只烂洋娃娃。
邵国qiáng不愁找不到新伴侣,此刻,不知在都会哪一个角落,摆下迷魂阵,等人上钩。
月桂深深叹息。
她变得沈实、勤快,这场病其实救了她,她在洪氏努力学习,工作很快上手。
子敏同父亲报告。“月桂最大优点是沈得住气,肯吃亏,同事间有互相推卸责任,最终赖在她头上,她从不出言自辩。”
洪太太嗯地一声。“这真难得。”
子康笑。“我就办不到,千错万错,全是人家的错,要不,就是社会的错。”
子敏白他一眼。“所以,你是普天下至讨厌的人。”
洪先生说:“文小姐气质较前斯文许多。”
“是大哥改变了她。”
洪太太沈吟。“我看是她自己愿意从头开始。”
子敏说:“这是对的,一个人若不长进,无人可以帮他。”
洪先生叹气。“可是她的病……我实不愿孙儿有一个病妈。”
“那要看子聪自己了,人夹人缘,他实在爱月桂。”
是月桂本人拖着婚事。
“隔一年,再检查清楚,的确是根治了才说。”
“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月桂看着子聪微微笑。“子聪,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子聪也笑。“彼此彼此。”
她与他的关系,本来因骗婚而起,没想到,今日真正谈到婚约。
月桂终于又看到了邵国qiáng。
在一个茶座,他像是忽然苍老了,可是仍然穿着最花俏的时髦衣饰,男人到了一定年纪,打扮还是沈稳点的好,越是趋时,越是老态。
他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他正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她,她是他的新拍档?月桂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急急别过头去。
心中无限诧异,她怎么会曾经同这样一个吃软饭的在一起?此刻想来,只觉不可思议。
趁他还没看到她,她逃避瘟疫似的离开茶座。
走到阳光底下,她仰起头,朝对面马路走去。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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