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小郡主坐在院子里,抱着她那坛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并兴高采烈地说着闲话。小郡主还没多喝,这毕竟是姐姐的酒啊;公主就喝得一点顾忌都没了。
下人们没人敢拦——在公主的地盘,公主向来说一无二。
等平王夫妇把庄老神医急匆匆叫来时,庄老神医看到的就是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平王妃冷目看平王,“你是不是给酒里下药了?”
“……”平王真心冤枉。
秦景紧赶慢赶,好几日未睡,好容易在婚礼前一天赶回来。平王妃都不敢面对他——要如何告诉秦景,他的新娘子醉得人事不省呢?
秦景蹲在chuáng边,看着脸红扑扑、却晕乎不醒的公主,拿帕子给她擦汗。
高贵冷傲的平王妃羞愧至极,gāngān道,“秦景,你看你还是回去吧。这婚礼,看来是不能办了。都是宜安胡闹!等她醒来,我让她给你道歉!”
风尘仆仆的青年,眼下青黑,神色疲累。听说秦景被困在城中好几日,就这样他都能赶回来。而宜安公主什么都不用做,她只用乖乖等秦景娶她就行了——就这样,她都能出问题!
这个姑娘太作了!
看吧,眼看要把自己的婚礼作没了!
平王妃只想说:活该!
就是对不起秦景。
秦景抬头问王妃,“最近的良日是什么时候?”
平王妃真觉得对不住他,“那得五个月以后了。”
秦景抿嘴:他现在就想娶公主。
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他不想拖下去,不想夜长梦多……可是chuáng上的公主昏迷不醒,秦景目子暗下。
难道真要等五个月以后才能娶到公主吗?
第88章郡主季章番外—小时候
刘郁静跟季章讲故事:
“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在她小时候,遇到一个人,她问那个人,‘你能陪我一起长大么’。那个人说,‘好’。小姑娘以为诺言就要遵守,她慢慢长大,从八岁到十岁,从十岁到十五岁。在这中间,那个人果然陪着她。”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说他要去远方了,不能陪小姑娘一起了。他忘了他们的约定。”
“然后呢?”
“再然后,他把小姑娘也忘了,成家立业,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长时间的沉默,呼吸浅淡,刘郁静看着季章。
季章漫声,“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也不是一时就忘了。”
“嗯?”
“他是用漫长的时光去遗忘。”
风chuī起她的衣衫,香气拂向他。他怔怔地看着她——
那是用他一生的时间,去慢慢忘记她。
☆☆☆
季章在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到平王府。在这之前,他和许多同龄孩子一起,被师父收养。师父教他武功,教他习字,他是孤儿,师父虽然严厉,却是对他最好的人。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跟几位师兄一起进平王府。据说五年一轮换,平王府要换新一批侍卫。师父跟季章讲,如果能留在平王府,那日后前程将无比光明。
师父这话不是对季章说的,他是对季章的师兄们说的。季章这样刚长成的少年,别的贵门会用他,平王府这样尊贵的地方,有更好的选择,并不会用他。所以季章跟师兄到王府,是以长见识为主要目的。
仰头,便是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狂糙“平王府”。门边两座雄狮威风凛凛,睥睨众人。只这一照面,便把之前还嘻嘻哈哈的半大孩子们吓得不敢言语。
从侧门被领进去,一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两边飞楼cha空,雕甍绣槛,长廊迂回。屋顶上的瓦片密如鱼鳞,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压在众人心上,连呼吸都困难。
他们这些侍卫被带去别院的侍卫所,师父先拿着名册去见平王,之后又领着出色的师兄匆匆而去。其余几个孩子看自己没希望,眼眸便暗淡了。
管家看他们无聊,便许他们可以在别院到处走走,只不可出去,冲撞了王府的贵人。
季章便四处走走活动,同龄少年中,他已难得的沉稳。但毕竟是少年,第一次入王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有惬意。那侍卫守着他们,小厮侍女规矩来去,掌事站在门口对他们指指点点……少年被周围这种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心头跟着压抑。
总是在别院里走着,他突听得一阵惨烈的哭声,那哭声又憋又闷,带着嚎音,听起来极为恐怖。季章被那哭声弄得一激灵,后背出了一层jī皮疙瘩。
管家不是说让他们安静吗?怎么还有人敢哭得这么幽怨,这么难听?
好奇地循声而去,看到一个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粉衣女娃。细发油亮,眸子圆亮,手抹着眼泪,哭得特别伤心。
小女娃抬头看到了他,她眸子水汪汪的,泪水污渍挂在脸上,把一张粉雕玉琢的jīng致小脸弄得惨兮兮。她哽咽着,“不许告诉别人。”
因为哭得太用力,跟他抽抽搭搭说话时,她捂着小嘴禁不住打嗝,声音含糊。
听到她哭得打嗝的声音,季章嘴角翘了翘。他素来不喜欢小孩子,这时候却觉得她真是好玩儿。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在自己怀里翻了半天,递帕子给她。
小女娃跟他说完那句话后,就扭过头接着哭,不再理会他。季章见她不理他,便讪讪收了帕子。他低头,看到了小姑娘袖子上jīng细的云纹,线条如流云般,金丝萦绕。
季章猜测她的身份,定极为尊贵。
但有尊贵身份的小孩子,怎么跑到别院的一间客居来独自哭泣?服侍她的人呢?她的父母呢?
季章只是好奇了下,并没有升起把她送回去的打算。
他默默蹲在一旁,看着她哭啊哭。小女娃的哭声让他耳朵轰鸣鸣的,季章在此之前,从不知道有人能哭得这么难听。可他又不烦她,也许是平王府的威严bī人,所有人都谨言慎行轻言细语,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敢大哭的小孩子,让他心qíng轻松了许多。
小女娃体力差,一会儿就哭累了。
季章又把帕子递过去。
她这次接了,胡乱把小脸擦一把。
季章见她擦得没有章法,脸更脏,正要指出来,就见她嘴一咧,又开始哭了。
“……”季章默默把手帕收了回来。
有整整一个时辰,季章都陪着这个哭泣的小女娃。她需要手帕时,他给他;她哭得打嗝不禁时,他帮她拍背;到后来,她哭得没力气时,红着脸生自己气时,季章犹豫了下,把她抱入怀里,替她揉捏手脚。
这个小女娃,就是平王府最小的孩子,清平郡主刘郁静,今年八岁。
她眨巴着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这个奇妙的少年。少年着束袖黑衣,墨黑长发披束在肩上,低着头,给她擦眼泪的神qíng很专注。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湖波,金色的彩绘,还有蹲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揉着她的手腕,力道绵柔,竟然很舒服。
从来没有这样年龄的少年敢靠她这么近,还给她擦鼻涕。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我大姊说我哭得可丑可难听了,你不嫌吗?”季章听到怀里的小女孩瓮声问。
他诧异了一下,刚才哭声那么难听,可她说话时,声音娇软清甜,即使嗡嗡嗡,还是能听出玉脆的感觉。
季章摇了摇头,“你爹娘呢?”
八岁的小郡主扁了扁嘴,又有哭的架势。季章连忙哄她,可她已经开哭。这么近的魔音入耳,他头晕眼花,开始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们才不关心我……只顾得我大姊……明明被欺负的是我,他们还让我跟大姊认错,我才不去……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才不理他们……”
八岁的小孩子,伤心事不过如此。
季章害怕她的哭声,用心地哄着她。他不擅长哄小孩,可这时候也是花费了他全部的jīng力,开动了全部的脑力,用心让她不要哭了。终于,在他磕磕绊绊地讲完最后一个从市井间听到的笑话时,小郡主破涕为笑。
“不哭就好了,”季章给她擦鼻涕,又在她的指挥下端水给她洗脸,“你看,多漂亮。”
小郡主歪着头看他,“你这人挺有同qíng心的,我平时哭都没人理我呢。”
季章心想,也许是你哭得太可怕的原因。
小郡主又问他,“你的笑话从哪听的?”
“市井里到处都是。”季章愈发肯定她和自己不是一样人。
小郡主“哦”一声,扭头看向窗口金灿的阳光。别看她才八岁,心里却极有主意。默默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事,打着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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