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只管陪着阿嫂观灯便是。”眼看着火又烧回了自己身上,王玫立刻推辞,“我随着阿爷阿娘,也带着侄儿侄女们。”
王珂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罢,到得那日再说。”他看向在火堆旁蹦来跳去的王旼,眉头一扬:“大郎,你且下去,舞一曲胡旋来看看。”
王昉便起身,来到火堆边起舞。不过十岁的少年郎,舞步轻盈漂亮,旋转时仿佛能飞起来。只知道伸手踢腿的王旼看得呆住了,立刻缠了上去:“阿兄教我!阿兄教我!”昐娘也拉着晗娘去凑热闹,跟着慢慢学了起来。
王玫饮了一口酒,观赏着侄儿侄女们或灵敏或笨拙的表演,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大唐人们的多才多艺。这种献艺的场景,从街巷、家中到官场,都是屡见不鲜。她作为观赏者大饱眼福,但若是舞蹈者,恐怕便只能献丑了。
如此热热闹闹地守岁,临近子时的时候,仆从们便搬来了一大堆竹子。王旼立刻对跳舞失去了兴致,赶忙跑过去,拖起一截竹子便投进了火堆里。王昉也露出了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容,抱起一堆竹子丢进大火中。连晗娘、昐娘亦不示弱,继续拿着竹竿放进火中。
火舌腾地飞了起来,烧红的竹节爆响,火花及碎片四溅,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与附近人家传来的爆竹声相和,响彻了整座长安城。爆竹声声除旧岁,烈火将一年中积累的秽物烧尽,声响将妖魔鬼怪都驱除。子时正,在爆竹声中,钟鼓齐齐敲响,偌大的城池就在这喜庆无比的混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王珂、崔氏、王玫起身,带着孩子们给王奇、李氏行跪拜礼:“阿爷阿娘(祖父祖母)福庆延新,寿禄绵长。”待王奇、李氏笑呵呵地让他们赶紧起来,孩子们又给王珂、崔氏、王玫行礼,口中说着吉祥话。王玫早就准备好了一袋漂亮的金锞子,给他们一人抓了一把,或是小动物式样、或是花糙式样、或是福禄寿喜字样、或是吉祥花纹式样,都十分jīng巧。
“亏得你还想着准备了这些。”李氏嗔道。
“寓意好,孩子们也喜欢。”王玫笑道,“连我自己看了也欢喜呢。”她确实觉得,与其将huáng金花用了或者打了头面首饰,倒不如做成这样的金锞子收藏起来,又可爱又漂亮,还可以拿出来玩耍。
接着,满院子的仆从部曲也齐齐跪下,向主人们行稽首大礼。李氏早便命王荣准备了几箩筐铜钱,让他们都去领了赏赐。大家都得了赏钱,又欢欢喜喜地过来谢恩。而后,火堆边的歌舞便越发热闹起来。
“大郎他们都困了,让他们回院子里休息罢。”李氏发话道,“阿郎一早便要赴大朝会,也赶紧歇下。”元日的大朝会是王奇这等低阶小官也难得能露一露脸,觐见圣人天颜的盛大朝会之一。这样隆重的朝会上,礼节叩拜都须得严格遵守规矩,若因过于疲惫或紧张而失了礼,殿中侍御史的弹劾转天便会压上来了。轻者圣人一笑也就过去了,重者左迁亦不罕见。
王玫本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守岁,疲倦感却连连涌了上来,困得双眼似闭非闭。李氏见了,又笑道:“玫娘回薰风阁去,十五娘也熬不得夜——七郎若是守得便继续守着,守不得也早些睡。”
王珂颔首道:“有我守着便够了。”
于是,一家人陆陆续续歇下了。因睡得比平日迟了不少,似乎尚未真正入眠,王玫便被丹娘、青娘唤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洗漱梳妆后,她换上一身正红色联珠花鸟纹对襟窄袖袄,下头系着杏红色宝相纹六幅长裙,显得格外jīng神。
这时候也不过刚破晓,因下了一场雪,外头显得格外明亮。几个粗使丫头已经将被雪覆盖的路都清理出来,白雪衬着青石小路,也颇有一番趣味。王玫披着件貂裘斗篷立在雪地里,呼吸了一口雪后格外清凉的空气,含笑道:“元日下了这样一场雪,应是吉兆。”
“可不是么?”青娘接道,“刚起来那会儿,奴还以为起得迟了呢!”
“雪景虽是难得,不过,眼下也已经不早了,是时候赶去内堂了。”丹娘笑道。
王玫便带上她们俩,一同去往正院内堂问安拜年。路上遇到晗娘、昐娘给她拜年,她牵起侄女们柔软的小手,继续前行。没走几步,便听几声嘎嘎大叫,四只肥胖如鹅的大雁扇着翅膀,脚步蹒跚地自树丛中狂奔而出。它们后头,穿得圆滚滚的王旼正挥舞着一根细竹竿,满面兴奋地追了上来。
王玫看着那四只惊慌失措、扑扇着翅膀却始终飞不起来的大雁,认真地考虑起了大雁养殖的可能xing。此时婚礼上至少需要五六只雁,逮不着大雁的人通常用鹅、鸭或者木鸟代替,却总也比不得大雁寓意好,需求量应该十分旺盛。而且,她也有些舍不得将这些某人亲手猎的大雁作为野味吃掉,或者全部放生——从目前来看,即使放生,它们这般肥硕的体型在野外也已经生存不下去了,何不发挥更多的价值呢?
当然,眼下最紧要的,是阻止王旼继续摧残它们:“二郎,一早就追着它们作甚?”
“阿实说,它们喂得太肥壮了,不好看。他天天赶着院子里的雁,让它们活动活动,我也想赶一赶。”王旼答道。
“今天是元日,也不差这么一天。”王玫回道,“而且,听说你们穿的新衣都是你们阿娘亲手fèng制的。若是弄脏了,岂不是对不住她的一番心意?”
王旼想了想,连忙将细竹竿扔掉,低下头看自己的新衣裳是否沾了泥土。他的几位侍婢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替他拍了拍沾着的尘土。
姑侄四人一起赶到正院内堂,给李氏拜年。因王奇去了大朝会,一家人也不等他,便开始用元日朝食。这元日朝食与平常不同,却是一道一道上的。第一道不是吃食,而是家中自酿的屠苏酒。因是放了多种药材的药酒,闻起来便有种苦涩之意,味道想必比苦药汤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二郎开始喝罢。”李氏道,“这是一年之始的好兆头,可不能失礼。”
本来对酒便充满了好奇的王旼眼珠子转了转,兴高采烈地一口喝下去。然而,含在嘴里的时候,他的脸便皱了起来,乌黑的眼睛里泪汪汪地。饶是如此,他却也并没有吐出来,而是扁着嘴赶紧咽了下去,然后一脸控诉地看向旁边的自家阿爷。平日总见阿爷与祖父饮酒,他哪里知道酒竟是这么难喝的东西?
去年便已经喝过屠苏酒的昐娘、晗娘都满面怜惜地瞧着他,也将杯中酒饮尽了。王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也面不改色地饮完了屠苏酒。由小到大,轮到王玫的时候,她觉得这种屠苏酒的味道果然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不禁有些感慨,难为王旼小小年纪却并未失礼。
喝过屠苏酒,又上了五辛盘,里头放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香菜)五种气味浓重的蔬菜。据说元日吃下这五辛,寓意一年都不会生病。王玫也只能略尝了尝,靠着接下来那盘清甜的玉露团压下了直冲肺腑的奇怪味道。
之后,仆婢便又端上了一小碗汤中牢丸,即水饺。里头包着各种各样的馅料,如羊ròu馅、鹅ròu馅、jīròu馅、鱼ròu馅,以及素的菘菜馅等。过年吃饺子,才让王玫找到了文化与传统的千年承继之感。
牢丸之后,接着又上了其他常见的主食及羹汤。朝食用完,王珂带着王昉、王旼去给族人、邻居们拜年问好。而李氏、崔氏、王玫、晗娘、昐娘都留在家中,让仆人赶紧准备午宴,以便随时招待上门拜年的客人。
午宴才刚准备好,王奇终于一脸疲惫地归家了。王玫尚来不及好奇地询问他大朝会都需要做些什么,那位千古一帝又生得什么模样,便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来拜年的客人都是男子,王珂出门不在家,自然需要王奇出面招待。他便匆匆换了身待客的衣衫,去往了正堂。
李氏、崔氏与王玫守在内堂里,也见了好些各世家派来的仆婢。王玫这才发现,李氏身边的几个管事娘子也不见了踪影,想是也遣去向jiāo好的女眷们拜年的缘故。
作为同在长安城中的亲家,郑夫人也遣了身边信重的管事娘子带着礼物前来拜会。公主府那一头也派了真定长公主身边侍候的宫婢。两人一前一后来了,态度恭谨,陪着说了许久的话,才一同告辞。李氏对她们的态度都很满意,戳了戳王玫的额头笑道:“郑夫人的脾xing确实是个不错的。不过,你仍需随时恭谨着些,毕竟只是阿家,不是阿娘。”
“儿知道了。”王玫应道,“到时候,看阿嫂们如何做,儿只管学着更敬重几分便是。”小郑氏是郑夫人嫡亲的侄女,清平郡主是宗室贵女,两人的身份都很特别,光是比照着她们的言行举止显然不够。
这时候,又有仆婢禀报说,南平公主府遣了侍婢过来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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