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管事娘子们却在端详王玫的妆容。因妆扮多时,也确实须得补一补妆,她们便完全不理会外头的喧闹,又取出妆匣,脂粉、石黛、甲煎口脂都摆开,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外头继续嚷嚷着催新妇,崔渊轻咳一声,待众人稍静片刻,便作起了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一首诗自然不够,小楼里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于是崔渊便又道:“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qíng来不要画娥眉。”
一首接着一首,崔渊作得累了,崔泓、崔沛接上,就连身为千牛备身的王方翼也开口作了诗,引得崔澹等人一阵大笑。其余傧相都作了,崔滔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想了一首,便将作诗的重任又扔回给崔渊,他只管跟着众人继续催新妇。
如此闹腾许久,青娘、秋娘、冬娘终于将王玫扶了起来。外头本在看热闹的崔家诸人见里头人影幢幢,似是有意出来了,便一边继续高嚷着,一边退出了内院,回到外院正堂前去。待这些儿郎们都离开内院后,内堂中的贵妇们才走出来,目送小娘子们簇拥着王玫缓步走向正堂。
正堂里也已经摆出了重重屏风行障,王玫坐在里头放置的马鞍上,斜瞥见几层行障外头的身影,不由得牵了牵嘴角。方才王十七娘已经向她说了,光是她就足足敲了十六下,也不知某人到底挨了多少下。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他受不住,一想到他那虬髯大汉的模样、敏捷的身手,便更是信心十足了。但,转念想到被打了这么许多下,再如何悍勇恐怕也会受伤,心里又怜惜起来,默默记下一定要给他看伤敷药。
此时正该行“奠雁礼”了,崔渊提起大雁,轻巧地一掷,便将那活雁丢过了几重行障。王玫身边的仆婢赶紧将大雁捉住,用五色丝线缠住它的嘴,又张开绸缎将它兜住,抱到旁边安置好。
而后,伴随着崔渊吟诗,这重重行障、屏风才逐一撤去。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觉得自己很淡定的王玫逐渐越来越不淡定了。不需细听,她便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几乎yù从身体里蹦了出来。周围的笑闹她也似乎都听不见了,满耳都只有那磁xing的声音。
最后一重行障终于撤了,走入一个着玄衣纁裳的身影。
已有数十天未见,两人的目光便仿佛凝结在对方身上似的,一时竟移不开了。旁边的仆婢们低低地笑了起来,也不催他们。倒是王玫突然想起自己脸上刷墙似的铅粉,连忙低下头。崔渊眼尾一扬,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将婚礼中最后一只雁送到她身前。
两人一坐一跪,又对上了视线。
王玫虽不知为何她坐在尊位,反倒让他跪在卑位,但不免联想起了后世的跪下求婚,心里更是甜如蜜。这种新娘家中处处都杀新郎威风的习俗,真是太对她的心思了。不过,想来待会儿到了新郎家,被杀威风的便是她了罢。
“奠雁礼”告一段落,崔渊起身,本能地yù扶王玫,却又被她身边围绕的侍婢们挤开了。待仆婢们利索地将正堂里都收拾gān净,王奇、李氏便坐在了北面尊位上,注视着这对佳偶比肩行来,辞拜他们。
王奇便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李氏也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一个满含笑意与期待,一个难掩担忧与离别之qíng,王玫不由得双目微微一红,垂首应诺。
而后,崔渊先行一步,回到停在外院前的婚车附近等待。王玫则用蔽膝遮了脸,在青娘、秋娘、冬娘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走出正堂,离开王家。每迈出一步,她仿佛都能感觉到家人们的不舍与自己心中的留恋。然而,她的步伐却始终舒缓而优雅,毫不停歇地走向婚车,走向婚车边静立的人。
待她上了车,青娘便给她撤下了蔽膝,又从袖子里摸出几块包好的点心给她吃。王玫略吃了两口,感觉到车身微微一动,行驶起来,突然又没了胃口。而后,她便听见车外崔家儿郎们的笑闹声。
崔渊的声音离得最近,仿佛就在婚车正前方,不疾不徐道:“子由,我真不该心软让你做了傧相。你今天哪有什么傧相的样子?啧,不帮我挡着棍棒也就罢了,连催妆诗也只得了一首,仲翔身为千牛备身都作了三四首呢。”
不远处响起了崔滔的声音:“你是声名远扬的大家,哪里还需要什么会作催妆诗的傧相?许是你先前躲懒惹恼了亲家,才让你经了那么一顿棍棒也说不准。”
“说起来,你还得谢谢阿兄我呢!”又有一个男子接道,“仲翔出自祁县王氏,本应算是新妇家的亲戚。亏得我请得早,将他邀过来成了你的傧相。不然,光凭着八郎哪里能将你从那群悍勇娘子手底下救出来。”
“那可真得谢谢仲翔了。”崔渊便又道,“八郎与十二郎也是辛苦了。”
又有几个少年郎的声音谦逊了几句,因离得有些远,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王玫将余下的点心吃了,青娘又给她再补了一回妆容。
婚车忽而又停了下来,前方一片闹腾,却是障车的涌过来了。方才崔府的迎亲队伍出来,便引了不少好热闹的围观群众,眼见着他们进了王宅,便正等着这一刻呢!且不管旁的,先将路堵上,趁着喜事“打劫”一番,也好沾一沾新郎新娘的福气。
你来我往地说了一连串的词儿,障车的那群人依旧寸步不让。崔家这头早便预备好了各色礼物,看准时候分发了下去。好酒好ròu,还有喜钱、粮食、布帛等物,让这些“拦路虎”们都统统心满意足了,才得以继续往前行。
不过,障车之人却是去了一波,又来一群,始终没有停歇。崔家的大群儿郎们又是哄笑,又是威吓,又是唇枪舌剑,替崔渊和王玫讨得了不少吉祥祝福。
婚车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才回到胜业坊崔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没有作诗的才能,所以里头的诗引自《唐朝穿越指南》。这首诗本来是唐时敦煌残片里的,缺了两字,森林鹿大人补上去了,我觉得这首诗说到桃花面、脂粉不污之类很合男女主,所以就引了,请大家见谅。
催妆诗好像还挺多的,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最贴切了……
☆、第九十八章喜结青庐
胜业坊崔府乌头门前,崔简、崔会、崔韧三个小郎君正绕着门顽耍。老管事崔顺笑呵呵地看顾着他们,不教他们磕着碰着。崔敦、崔敛两位祖父倒不在意这些,但若真定长公主、郑夫人两位祖母知道了,却难免心疼。
这时候,几位稍大些的旁支小郎君从街上奔了过来,口中喊道:“新妇来了!”
崔简赶紧抬头一瞧,果然见远处行来一队举着火把的人,在暗夜里蜿蜿蜒蜒如火龙一般,十分醒目。他qíng不自禁地跟着那些只稍有些面熟的小郎君跑了几步,却被崔顺拦了回来,劝道:“小六郎还是回内堂去罢,待会儿门前人多,怕是要挤坏了你们哩!”
“我……我想见……”想见王娘子。后半句崔简却并未说出来,因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唤王玫了。于是,满腔的期待就像被浇了冰水似的,他突然有些垂头丧气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牵着崔韧、崔会往里头走去。
待他们到得正院内堂,便正好听见外头喧天的锣鼓声,仆婢们皆喊着:“新妇来了!”便有一群人涌将出去,抱着火红的地衣与毡席,静候在乌头门边。随着婚车徐徐在门前停下,青娘挑起花帘,王玫手举团扇遮面,缓缓下了马车,踩在毡席上。
青娘、秋娘、冬娘扶着她,沿着铺好的毡席地衣一路走入门内。这毡席却并非早已铺设妥当,待她走过之后,仆妇们便又拾起踩过的毡席地衣,继续往前头铺,称为“转毡”。崔渊开始走在她前头引路,待入了悬着箭的大门,便放缓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毡席两侧,火把熊熊,跃动的明亮火光照耀着这一对新人,一举一动无不尽入人眼。
崔渊以眼角余光能瞥见王玫从团扇下露出的香腮与黑白分明的眸子,王玫却是目不斜视,专注无比地走路。旁边围观的崔家诸儿郎与宾客们见了,自是大笑不已:有问崔渊新妇到底美是不美的,也有笑闹着让新妇赶紧却扇让他们瞧一瞧的,更有嘲笑新郎已经着急得很他们偏不能教他如意的。
新人在前头走,崔笃、崔敏、崔慎带着崔会、崔简、崔韧从偏门里出来,在后头蹂新妇迹,也很是欢腾。不独他们,旁支的儿郎和年幼的小娘子们也都过来凑热闹,这也有压一压新娘的意味。
待到了点睛堂院子里,西南方向的吉位上早已搭建好了偌大的青庐。青庐旁边布置了席位茵褥等物,崔敦、郑夫人跽坐于尊位上,正等着他们过来行礼。于是,王玫很是辛苦地举着团扇跪地肃拜,崔渊则跪地叩首。待行过了礼,侍女们便送王玫进青庐坐帐,傧相及宾客等簇拥着崔渊随后也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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