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再醮记_华飞白【完结+番外】(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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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渲挑起眉,仿佛猜到他想做什么,又惊又喜道:“不光笔墨纸砚,连赭石都尽备着。”

  “都取来!”崔渊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食案边,一挥袖便将食案上的杯盘碗盏扫落在地上。清脆的碎瓷之声响成一片,热闹的气氛刹那间为之一凝,正载歌载舞的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低声议论起来。

  “子竟兄要作画?”却是崔泳出声打破了沉寂。崔家的儿郎们闻言,立刻一拥而上。随着人cháo走了几步之后,崔泌的嘴角闪过一丝暗讽的笑意,而后便又恢复成平日那般亲切的模样,跟着上前探看。其他宾客听得,也都纷纷不再饮酒起舞,群qíng热烈地围了过去。

  那可是崔渊崔子竟!别说寻常人难得他的一幅画,见过他挥毫作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能亲眼得见他作画的过程,就已经足够他们津津乐道好几载了!且,那般独特的水墨山水与浅绛山水究竟是如何绘成的,京中谁不好奇?

  很快,崔渲便亲自捧了笔墨纸砚过来,都是上好的佳品,正适合绘山水。

  于是,崔渊铺开纸,执起笔,蘸满墨,信手一点,随意地在纸中央落下饱满的墨迹,徐徐向外延伸。他便似早就胸有成竹一般,毫不犹豫地随xing挥洒。画到尽qíng之处,他双目亮得惊人,手腕翻飞只余残影,一笔复又添上一笔,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瞧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技法。不多时,便见纸上墨色晕染,或浓或淡,浅浅深深,线条起伏勾勒,远山如黛,河水若练,柳色如烟,絮飘似雪,却正是长安城外灞桥风雪的景象。

  “好!好!”众人围着看他挥笔作画,皆是如痴如醉之态,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他们仿佛全然忘了此时正是卢太县君寿宴,忘了还有美酒佳肴,所有心神都汇聚在崔渊与他的画上,根本无法思考。

  而人群之中寥寥两个依旧清醒之人也各含心思,不动声色地掩饰着自己真正的心绪。

  崔滔清楚地望见崔泌眼中的嫉恨与一闪而过的不甘杀机,心中一凛,垂目朝崔渊看去,不由得一叹。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堂弟,令阿爷、阿娘疼爱若亲子,他又何尝不曾满心嫉妒过?只是,才能天赋皆是与生俱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不能将所有胜过自己之人统统除去——崔泌此人,心眼实在是太小了些。便是子竟不复仇,他心xing如此偏狭,在官场上顶多也不过昙花一现,迟早会摔得十分惨痛。

  崔渊仿佛对周围qíng状一无所知,灵感如泉涌,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了这幅画。最后,他意犹未尽地用笔蘸了赭石色,但却高举着手,久久不曾落下。

  “水墨之色,正合伯染风骨。”良久,他轻轻一叹,将笔丢开。

  周围轰然叫好,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崔渲端详着这幅画,难掩喜爱之色,禁不住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叹道:“这是我收过的最珍贵的礼物。子竟有心了。”

  “原也没打算送你一幅画。”崔渊却坦然道,“喝酒喝得兴起,手指便痒起来了,gān脆就随兴所至罢了。说来说去,也是伯染你家的美酒甚合我意的缘故。”他倒也不是随意便找了这个借口,酒宴上的葡萄酒、新丰酒味道清冽,都十分合他的口味。

  “那你可得多饮几杯。”崔渲开怀笑道,“回头我再让人给你家送上十几坛。”

  “那敢qíng好。饮了你送的酒,或许我近期还能再作几幅画。”崔渊接道,与他相视一笑。

  围观者中又有位须发皆白的老文士忍不住道:“难得子竟当场作了这般意境出众的灞桥风雪之画,吾等不如就这幅画咏些诗赋如何?挑最好的一首,请伯染提在画上,也是一桩风雅美事!”他说到激动处,竟手舞足蹈起来。崔渲行糙之名在外,主客相和,也确实是美谈佳话。

  “是极!是极!咱们也都来献一献丑!”众人纷纷响应。他们似是确实已经全然忘记,今日并非文会,而是寿宴的事实。

  “就这样罢!”崔渲之父抚须赞同。连他都不甚在意,即使有人心里觉得不太合适,也只能跟随着大家行事了。

  崔渲便道:“那便以寿宴结束时为限,临走时各位将诗赋jiāo与我便是。若是各位信得过我,就由我来选一首最佳的诗赋,如何?诗赋选出来后,我会用帖子抄给诸位——若有多首好诗,我便抄成诗卷,也好让大家评点一番。”

  “伯染xingqíng刚正,我们自是信得过。”众人皆点头赞道。于是,仆从侍婢又取来笔墨与上好的白麻纸,供诸人写诗赋之用。

  崔泌扫了一眼当堂挂起来的灞桥风雪之画,眯了眯眼,原本抿紧的嘴唇终于略松了松,露出一丝笑意,对身畔的崔泳道:“二郎才思敏捷,多作几首亦无妨。”

  崔泳颔首,凝视着那幅画不放,叹道:“若能选上我的诗,提在子竟兄的画上,亦是幸事了。”顿了顿,他又笑道:“阿兄的赋亦不逊色,也许能选上也未可知。阿兄可敢与我赌一赌,我们到底谁能胜出?”他说话间充满了qiáng大的自信,整个人瞬间便熠熠生辉起来。

  崔泌欣慰地看着他,忽然发觉崔渊正远远地望过来,双眸中闪过暗色,牵了牵嘴角:“我自是赌自己。若是输了,随你想要什么作赌注都行。”而后,他又压低了声音,接道:“说不得哪一日,这画会因你我的诗赋而更出名呢?”然而,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崔泳并未听见。

  不过,这一回,却注定要让这兄弟二人失落了。早就准备妥当的某人,又怎能容许他人借着他的画来博得才名?

  就在众人都围着画指指点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佳句的时候,崔渊坐到了崔滔、崔沛身边,拿过了原是给崔滔的纸笔。崔沛正神qíng凝重地对着白麻纸细细思考如何下笔,崔滔望见崔泌、崔泳兄弟二人自信满满的模样,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十二郎!拿出你作催妆诗的才思来,一口气写上十几首。便是压不下那崔泳,论数量也是咱们赢了!”

  “没出息。”崔渊在一旁嗤笑,慢条斯理地铺开纸,“三五首即可,但每一首都须得让人拍案叫绝。一举成名,岂不是更好?”

  崔沛压力更大了,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崔滔却不禁道:“子竟,你真当这是催妆诗不成?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曹子建一般七步成诗?”

  崔渊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叹道:“子由居然也知道曹子建?七步成诗?亏你也信以为真。还是少看些《世说新语》之类的杂书,多看点正史罢。”说罢,他便几乎毫不停歇地写了起来,一气呵成地写满了一张纸。

  崔滔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转首又见崔沛眉眼弯弯似是在笑他,老羞成怒道:“十二郎,你还不赶紧写?!”

  崔沛赶紧作正襟危坐状,神qíng庄重地执笔慢慢写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必须把握住。不然,就枉费崔渊提携他的好意了。有了崔子竟的灞桥风雪之画,这次寿宴传出的名声,可比那些一年到头都不停歇的文会有价值多了。

  待寿宴结束时,诸宾客无不或得意志满、或满面羞惭地jiāo了他们苦心构思出的诗赋。而当崔渊随意地将一叠白麻纸塞给崔渲之后,众人无不面露惊异之色。崔渲细细一看,忍不住当场击案而叹:“好!!”

  崔泌、崔泳兄弟二人怔了怔,崔渊却仿佛没听见那一声称赞般,施施然地走了。只给耐不住好奇的诸人留下一个风满长袖、墨迹斑斑的背影。

  短短几日之内,书画双绝的崔渊崔子竟便再一次轰动了整座长安城。几乎每一位文士都传阅着他所做的诗赋,品赏着其中的每一个字。连沉寂了一阵的几位诗赋大家也被惊动了,久违地给出了他们的点评——在他们看来,这两首诗、一首赋作得有些急了。当然,虽有一二瑕疵,但毕竟瑕不掩瑜,从中透出了他深厚的诗赋造诣与bī人的灵气。因而,有人笑称,书画双绝的崔子竟恐怕须改成书画诗赋三绝了。

  卢太县君的寿宴,也因此成了许多文人士子心目中的盛会。且除了崔子竟之外,还有许多人也借由这次咏画诗赋名声鹊起。如名不见经传的博陵崔氏二房旁支子弟崔沛崔十二郎,以及早便文采横溢的崔泌、崔泳兄弟等。然而,无论是谁,都盖不住崔子竟的风头。

  胜业坊崔府,崔敦的书房内,此时也坐满了人。

  崔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满大街小巷都传遍的那两首诗、一首赋,笑了笑,抬眼瞥向幼子:“啧,我怎么不知,子竟你还有如此捷才?若说半日作上这两首诗,我信。再作一首赋——我却是不信。”

  崔滔忙帮着崔渊说话:“世父,我可是亲眼见子竟作的。”

  崔渊却笑了起来:“还是瞒不过阿爷。”他话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之状:“既然早便想好了该作什么画,自然便知该做什么赋了。”诗确实是临场发挥所作,这首赋他却已经构思了两日,自然能一笔写就,“捷才”毕露。为了压过崔泌、崔泳兄弟的风采,他岂能毫无准备?虽说确实有些作弊之嫌,但对付他们,也不须拘泥于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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