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瞥了崔渊一眼,狡黠之色一闪而过,甚是理所当然地道:“名动四方的崔渊崔子竟喜欢的茶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他们家书画诗赋三绝的崔子竟,如今算起来也是文人士子中当仍不让的巨星了。他做广告的效用,自然不必怀疑。因此,她坚信,煎茶、泡茶必定能成为人人崇尚的风雅之事,逐渐由高门世族传向寻常百姓人家。
崔渊、王珂微微一怔,互相看了看,不禁齐声大笑起来。
“什么事能惹得你们二人大笑不已?莫非早知道我要过来?”这时候,书房外响起崔滔的声音,懒散中带着些许疑惑。他肩头微湿,一身浓浓的水汽,抱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这是什么香味?闻着浅淡,倒是不错。”
“你怎么来了?寻访药王之事有眉目了?”崔渊问。
“药王的行踪若是那么容易访得,他老人家也不必隐居了,谁都能寻他问诊看病。”崔滔回道,见他身前摆着几个盛满茶水的茶碗,端起来饮了一口,“这是什么浆水?味道不错,清冽中有苦有甘。”
王玫立刻又将方才分出的煎茶推给他:“试试这种?”
“……这种也能喝?”崔滔尝了尝煎茶就放下了,一脸嫌弃地将泡出的茶水饮尽。而后,他将怀里的木盒抛给崔渊,示意他打开看看:“方才,魏王底下的人辗转让管事送来的。你瞧瞧?”
崔渊弯起嘴角,移到书案边之后,才打开木盒,捧出里头的画轴与书帖:“啧。果然是阎公所作。”时任刑部侍郎的阎立本,最擅长人物一科,所绘人物神态生动、色泽古雅、细致非常。若说顾恺之重在飘逸潇洒,他便更偏重于细腻如生。虽是同时代的大家,但寻常人若想得他的一幅画也十分不容易。
王珂立即起身,细看那幅人物画,道:“原来是老君青牛图。阎公喜绘道释人物,笔触确实与众不同。”
崔渊想起自己游历之时,曾在无数道观中所见的老君画像,轻轻勾了勾嘴角:“毕竟是阎公。不过,各有所长罢。阎公或许并不适合绘仙风道骨之人物。”有飘然之形,却无出尘之神。或许只有顾恺之才能描绘出那般飘飘若飞的风骨。
说罢,他又将书帖取出来:“欧阳公、虞公、褚公,真是齐全得很。”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的笔墨,他家阿爷书房里也各有珍藏。不过,集齐这三位大家的书帖也相当不容易,作为传家之宝亦使得了。
两人看了又看,细细琢磨评点了一番。崔滔则喝了一杯又一杯王玫泡的茶,忍不住道:“弟妹,这到底是什么浆水?”
“茶。”王玫答道,“过两日我正想去别院里,泡茶给叔母喝呢。原本还有些忐忑,担心叔母不喜欢这茶饮的味道。如今——真是多谢堂兄了。”一家人的口味也不会相差得太远。若能得到真定长公主的认可,再去青光观中请观主仔细辨一辨药xing,推广茶饮之事便可开始着手了。这是她头一回找到非自己不能做的事,心里的雀跃与成就感自是难以言表。此事做成之后,才是她走出的真真正正的第一步。至于下一步要做什么,或许需得静待又一个时机降临了——这便是命运冥冥之中给予她的启示罢。
“子由。我仔细想过了,十几匹马毕竟还是太打眼了些。这样罢,趁着今日尚早,你便将这些马都送出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一人只留一匹便罢了。”崔渊忽然抬首,正色道,“光明正大地送,也只与他们说是杜驸马慷慨便是。”
“昨日你偏不说,等这书画都送上门了才提,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崔滔哼了一声,“别院里的马厩都快装不下了,送出去也好。”不过,待他仔细算了算,立即便黑了脸:“一起去击鞠的,算上崔泌、崔沛两兄弟,正好十四人。你牵走一匹,我留下一匹,还缺两匹,不够送。”
“缺了你自己补上。”崔渊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就让我补上?”崔滔不由得怒目而视,“你以为我马厩里的马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我将那匹马给阿实了。难不成,你还想从七岁的堂侄儿那里要回来?”
“……”
“若不是魏王只送来一幅画、三件书帖,我也必定是要舍出去的。”
闻言,崔滔似笑非笑道:“光这一幅画,便能顶得上十几匹马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阎公、欧阳公、虞公、褚公的书画有多难得?”再如何纨绔,他好歹也是博陵崔氏子,这般的著名人物自是如雷贯耳。
“还是魏王舍得……”崔渊摇了摇首,将书画都收起来,沉吟道,“连你都知道这四件书画如此珍贵,太子身边自然也少不得有人会告诉他。罢了罢了,我便是再舍不得,也至少须得送出三件方可。”不论如何,厚此薄彼,便是祸乱的根源。收礼一起收,送礼也当一起送才是。
“你要送给谁?一起击鞠那些人,除了崔泌、崔沛两兄弟之外,大字恐怕都不认得几个。”崔滔又道。
崔渊斜了他一眼:“他们兄弟两个能得两匹马就已经够了。如此珍贵的书画,给了崔泌岂不是bào殄天物?”但凡他还有些神智,就绝不会给崔泌送任何看得上眼之物。
略作沉吟之后,他只将虞世南的书帖挑了出来留下,而后将阎立本的画放到一旁:“画带回去给叔母,挂起来天天看着也舒服。至于欧阳公与褚公的书帖,过两天我会送给晋王。”
“晋王?”崔滔、王珂皆是微怔,不知他何时与晋王有了jiāoqíng。
只有王玫接过话,道:“晋王尤喜书法,收到这两件书帖,必然十分高兴。而且,我记得他还想看四郎你的书法。”
“一起送过去。”崔渊道,“就当是送给知己,也不算埋没了它们。”
提到晋王,不论崔渊、崔滔或是王珂,都十分淡定。只有王玫,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俊美少年,心里油然升起几分复杂之感。或许,与晋王打jiāo道,于崔家、王家都是件好事。毕竟,他才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真龙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兄长上任
日子仿佛自指fèng之间流了过去,待回过神来时,便已经抓不住了。转眼就过了三月,已是四月初夏时分。贡举入第的明经、进士们也都陆续接到吏部发下来的告身。在长安任职的自是忙不迭地穿上簇新的襕袍,开始似模似样地履行公职;而须出京赴任的则赶紧打点行李,告别亲戚朋友,算好日子出门。
王珂虽然就在雍州境内上任,离得并不远,但吏部给出的jiāo割时限也紧迫一些。他能在家中盘桓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不过,自确定出京外任之后,他便已经着手安排家中之事,如今自是万事妥当。然而,就算事事都已经有所安排,也托付了妹婿、好友照顾家人,临来却总觉得处处都是遗漏,处处都不能完全放心。
刚用过朝食,王家诸人与归宁的王玫一家三口仍然留在正院内堂之中。王奇正拿着王珂那张告身,满怀兴趣地左看右看。他这一辈子都是京官,从未见过外官的告身,忍不住在心里比对了一番。而王昉、王旼、崔简也从未见过公验,都有些好奇地围了过去。
“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李氏禁不住轻嗔道,又望向神态一如往常的王珂,“七郎,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和九娘给你准备的那些行李,可觉得合适?我们总觉得带得太少了,但又担心行李太多惹人瞩目。”
“我已经查看过了,阿娘和九娘想得很周到。”王珂回道,“至于日期,本想等三郎满月之后再走,但算算日子却是来不及了。”作为阿爷,孩儿的满月、百日、周岁这几个重要的日子都无法参与,他心中既遗憾又愧疚。
“十五娘尚未出月子,也不能给你送行。”李氏不免长叹一声,“这几天你若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多陪一陪她。”
“儿子省得。”王珂答道,“同辈友人都已经辞别过了,约好了那日到灞桥去送我。只是,崔尚书、崔驸马、真定长公主,以及中山王氏、祁县王氏的长辈们都须得上门辞行方是尽了礼节。”崔敦、崔敛与真定长公主不必说,都是亲家长辈,又对王家照料颇多,他这做晚辈的自然应该上门拜会。至于中山王氏、祁县王氏,如今有来有往,关系亲近起来,也应当做足了姿态才是。
“岳母放心,我陪舅兄走几遭便是了。”崔渊在一旁补充道。
李氏微微颔首,又道:“七郎,你当真要带着大郎同去?你单身赴任,到时候忙于公务,又哪里还有时间指点大郎的课业?且十五娘不在,你们父子俩能照顾好自个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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