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既然你相中了他,他也心悦于你,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方才你可曾仔细打量他?没瞧清楚也无妨,待会儿趁着他拜见叔母、阿家的时候,再细细看一看便是了。”
“……九娘姊姊……”
“怎么?不想看?”
“……想……”
这一厢王玫正沉浸在又一次做媒成功的愉悦之中,却说另一厢崔渊接到青娘带来的消息之后,便委托崔泓、崔沛二人暂时替他主持文会诸事,起身离开了湖畔。路上遇见王方翼,得知他已经仗义出手,将人赶开了,他便似笑非笑道:“帖子都是我亲手所写,却不知这几人是从何处得了何人的帖子。”赴文会自当持帖子,他怎么可能发帖子给张五郎一行人?恐怕他们是冒用了他人的帖子,才得以参加今日的文会。而且,听起来那张五郎已经知道他娶了玫娘之事了——张家到长安已有三个多月,听得风声倒也不奇怪。只是此人yīn阳怪气,难不成不忿玫娘嫁得好?先前此人唯一的长处便是好面子,如今昏了头,这唯一的长处大约也作不得真了。啧,横竖来到长安之后,这母子两个也难熬得很。文会也罢、宴饮也罢,都再无捧着他们之人,本xing毕露反倒惹来不少嘲弄议论,倒不如送他们回洛阳罢。
王方翼便道:“将验看帖子的管事寻来问问便是了。冒用帖子之人,随意将帖子送人之人,往后都不必再往来。”
“不错,我办文会只为了jiāo流书画、认识朋友,可不是任人轻视利用的。仲翔随我一同去?或是且到文会上坐一坐?”崔渊问道。
“我一个武人,去文会上凑什么热闹?子竟兄若不介意,我便随你去罢。也好认一认那都是些什么人。”王方翼回道。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方才那几人会不会找他的麻烦。想来里头也有聪明人,知道他是千牛备身之后,大概恨不得离他更远一些罢。
于是,两人便往收帖子指引外客的一处月dòng门而去。此门设于外院正堂左侧,由一位管事领着十来名仆从守候在侧。所有宾客都需凭帖子入内,文会未结束之前便yù离开的宾客,也须得留下名号方能离开。
张五郎几人遭王方翼怒斥之后,自是个个都愤愤难平。有数落崔渊竟将武夫放进文会之中,rǔ没他们这些清高无比的文士的;也有rǔ骂王方翼好管闲事,因博陵崔氏煊赫而刻意讨好于崔渊的;更有将两人都胡乱中伤一气,还将崔渊娶了再醮之妇搬出来嘲弄的。他们只管骂着出气,却并未注意到张五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得月dòng门前时,别院管事见这几人满脸愤懑,看他们这些下人也面带轻蔑,对主人家显然极为不敬,于是便好言好语将他们拦下来,又命仆从将他们带到附近的院落里暂歇。他打算待这几人冷静之后,再请他们留下名号,而后将他们作为博陵崔氏二房的拒绝来往户,呈给崔渊验看。
却不想,前脚刚将这几人送到院落里去好酒好菜招待着,后脚崔渊与王方翼便到了。因崔渊认得一个张五郎,也不必这几人留下名号,便命管事将他前后的十几张帖子都寻了过来。将帖子拿在手中仔细一看,他不由得笑了:“仲翔,原来有人竟能将我的字临摹得惟妙惟肖。”
王方翼仔细瞧了瞧,沉吟道:“形似,神却似是而非。”他虽行了武途,但身为祁县王氏宗子,少时自然也须修习琴棋书画诸般风雅之道,于书画上的造诣也并不浅。且大唐之文士,下马提笔、上马拿刀举箭,个个都是文武双全。也只有个别自诩文雅之人,才会学魏晋那些傅粉世家子学得走了极端,只恨不得连走路都需人扶着,病弱不堪,才认为有文人之风。
崔渊端详半晌,摸了摸下颌,便将十几张伪造的帖子都挑了出来。除了张五郎几人之外,还有数人,也是拿着这样的帖子混进来的。不过,他们如鱼得水,倒是很好地融入到文会之中,没惹出什么乱子罢了。
管事见状,立即拜下:“都是某的不是,想不到竟将这些鱼目当成了珠子放了进来。”
“不gān你的事。谁会知道,不过是区区文会的帖子,也有人伪造?”崔渊眯了眯眼,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便将那些帖子都收到了袖中:“喜欢与我过不去的人,遍数京中也没有几个。先将这些闹事的人送出去,将他们说我沽名钓誉之事传出去,教他们出一出名。”
主动替张五郎等人扬一扬名,给长安的文士们留下这些人品行极为低劣的印象,他们再想说什么流言蜚语,也得掂量旁人信是不信了。便是言之凿凿想拿九娘之事攻击他,恐怕也不会再有人轻信他们。想必某个人正打着让张五郎出头恶心恶心他的主意,却是迟了一步。就算查九娘查到元十九头上,且不说此人已经死了,证据也都被他一一湮灭。就凭那元十九早便落到谷底的名声,也只会让众人越发觉得张五郎等人人品低劣,为了中伤于他竟然不择手段罢了。
不过,崔泌居然闷不吭声地临摹起了他的字,下一回却不知会用来做什么了。笔迹之事,不得不防。想到此,他便对王方翼道:“我先带你去拜见叔母和阿娘,再与晋王说一说此事罢。对于笔迹、笔意之事,晋王想必会很感兴趣才是。”
“子竟兄可是担心,对方来者不善,会借着你的笔迹生出什么事来?”王方翼看破了他的想法,问道。
崔渊挑起眉:“你也觉得,此事确实有可能?”
王方翼垂目细想,颔首道:“乍一看去,此人临摹子竟兄的笔迹已经颇有小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以假乱真。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子竟兄确实不能轻易受到什么牵连……”两人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想到了太子与魏王之间的风风雨雨。确实,若是这个时候引起了什么误会,博陵崔氏二房的立场就会变得十分微妙了。
崔泌既然投了魏王,自然只会设计他投向太子。且,他或许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者想出了什么计谋,能够算计掉太子之位。若是如此,魏王将他视为第一心腹也指日可待了。若无意外,他也必定能同裴寂之于高祖、房杜之于当今圣人一般,当上一辈子的宠臣重臣。却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局?用了什么计谋?太子身边的幕僚也很是不少,杜荷是杜如晦之子,赵节是长广公主之子,也都不是什么愚蠢之人,怎么可能不曾察觉到什么?又或许,是一件连他们也无法阻止之事?
崔渊一边缓步慢行,一边想着王玫与他提过的未来将要发生之事。而后,他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露出苦笑来。若他是杜荷、赵节,恐怕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太子想宠爱什么人,他们还能拦住他不成?有人想密报此事给圣人,挑拨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父子之qíng和信任,他们也更不可能截得住。
王方翼见他神色变幻,明白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仔细分说的意思,于是,他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穿过假山群,登上种着银杏与枫树的山坡,绿荫中掩映着一处翠竹小楼,便是此次内眷饮宴之处了。因浓荫覆盖的缘故,这小楼之中甚是清凉,角落里的冰盆融得也格外慢些。时不时便有轻风穿过树梢,徐徐拂过来带走所剩无几的暑气,里头三三两两坐着的人均觉得舒适非常。
仆婢禀报崔渊领着王方翼前来拜见,已经自王玫处获知了方才偶遇细节的真定长公主、郑夫人自是命她们赶紧将人带进来。小郑氏、清平郡主陪着各自的友人,也都安然坐着,笑看两位英姿勃发的年轻郎君并肩而入。王玫左右分别坐着崔氏、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也都抬首看过去。
“仲翔见过表姨母、郑夫人。”王方翼躬身行礼。
真定长公主将他唤到身边,很是慈爱地问了几句,郑夫人也问候了他的阿娘李氏,又赞他孝顺。王方翼自是谦虚说不敢当,但他“孝童”的名声早便远扬了,在场的贵妇多少也曾听闻,于是便跟着说了些好话。又有人见他生得俊美英武,xingqíng也很不错,便说笑要与他做媒。真定长公主瞥过去,嗔道:“仲翔的媒,我却是做定了,谁都不能与我抢。”诸位贵妇便都笑了,凑趣说待往后亲迎礼时,可别忘了下帖子邀她们沾沾喜气。
在满室笑声中,崔渊与王方翼暂时告退,回到文会上去了。真定长公主、郑夫人又将卢十一娘唤到身边。两人都含笑望着她,低声嘱咐道:“十一娘只管回去听好消息便是了。”
卢十一娘满面感激地向她们行礼,回到王玫席边后,自是又遭了一番打趣不提。
☆、第一百四十四章皇后召见
虽说这一日的文会上出了些纰漏,但也并未影响崔渊结识朋友、谈书论画,也丝毫不耽搁王方翼与卢十一娘的相看之事,更未坏了王玫与密友们相聚的好心qíng。到得夜里,崔渊将他的推测与王玫说了,两人默契地对视半晌,齐齐在心里给太子李承乾的名字上打上叉。说来也奇怪,身为备受圣人与长孙皇后看重宠爱的嫡长子,李承乾似乎自叛逆期来临之后,就一直在往作死的路上狂奔,始终不曾反省自身。能够中二这么些年,最终中二到把自己彻底作死,也实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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