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简单而规律的生活,让她因旅途辛劳而过于消瘦的体态又渐渐地养了回来。不过,不论是王奇与李氏,还是王珂与崔氏,都觉得让她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大概会闷坏了。这一天,用完夕食又让孩子们回去睡之后,李氏便将想告退的王玫留了下来。
“玫娘,你的身子也养得好些了,出门逛一逛应是无碍了。”王奇满面和煦,“若是想出门去,便带上几个仆婢,随意走一走也使得。”
“阿爷阿娘,最近日头有些烤得慌,实在不想出门。”王玫有些无奈地回答。近来接连几天都是烈日炎炎,她的身体还有些虚,根本无法在这般炎热的天气里出游。她并不是不想出门逛一逛这盛世长安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
李氏眉头微蹙,摇首道:“出门便暂且算了。待再过些时日,我带你们一同去寺里上上香也好。”
“九娘最近很是得闲,便帮你阿嫂处置些杂事罢。免得她常向我抱怨,都没什么空闲抚琴习字了。”王珂笑着道,望了崔氏一眼。
崔氏听了此话,又得了他的眼色,神qíng不但没有半分变化,反倒莞尔道:“原本我也不过是帮阿家分担些许杂务而已。九娘若愿意帮忙,我也好偷些懒。”
“饶了我罢。阿爷阿娘也都知道,我哪里理得了什么杂事?”王玫当然不愿意担下这种事。王家内宅未来的女主人自然是嫂嫂,而不是她这个归宗之女。倘若她伸手分理家务,就算嫂嫂毫不在意,仆婢们也不知心里该如何想了,她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以她的本xing,好好地过眼下平静的小日子便足矣,揽事也只会揽过来一堆麻烦。“阿兄,我陪着晗娘、昐娘、二郎顽耍,也算是帮嫂嫂的忙了。”
王奇、李氏、王珂与崔氏听了这话,皆是忍俊不禁。仔细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至少二郎王旼如今不但听大郎王昉的话,也很是信服这位姑姑,成天都惦记着和姑姑顽耍,听姑姑讲故事,也很少去骚扰忙碌的父母了。
王珂笑道:“我还说,二郎最近怎么都没使劲缠着我了,原来是九娘的功劳。”
崔氏也抿唇微笑:“阿娘,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九娘帮忙。眼看着端阳节就要到了,各色的辟邪厌胜之物也都须得备起来了。咱们家中的端阳宴席,当日去曲江池观看竞渡,诸事种种也都须仔细安排。细细一想,事qíng还真是不少呢。”
李氏笑着将王玫揽进怀里:“你便去帮你阿嫂这个忙罢,免得她忙得团团转,连喘口气的功夫也快没了。”
王玫完全不懂这个时候端午的风俗到底有些什么,但如今也只能暂时先答应下来:“但凡有我能做的事qíng,阿嫂尽管吩咐便是。”
“你身子还未养好,我也不敢使劲地差使你。”崔氏沉吟了半晌,“我先想想,列个单子出来,你从中挑几件感兴趣的事做了便是。”
王玫自是点头应了。
翌日,王玫展开崔氏递给她的纸卷,看着上面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列出的一长串事qíng,不禁有些惊呆了。在后世,端午节最为典型的两项活动,无非就是吃粽子、赛龙舟了。若是那些传承保持得完好些的地区,自然也还有吃五毒饼、悬挂艾糙的风俗,但那时候的人们也早就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她从来不知道,在一千余年前,过个端午节而已,居然还有那么多传统习俗。作为内宅主妇,安排过一个节日,也委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因时处夏日,蚊虫滋生易生疫病,所以被视为是五毒皆出、邪祟肆nüè的“恶日”。因而,辟邪厌胜之物的准备是非常要紧的事。每家每户门外都悬挂艾糙,cha着因形似剑而称“蒲剑”的菖蒲叶。另还须用五色丝绳结成续命长寿缕,或挂在门上、chuáng上,或缠在手臂上,用以去除邪祟。给孩子做的续命缕又称长寿索,可以锁在腕上或戴在颈上,更有祝福之意。当然,除了这些,实实在在驱虫的药香囊也需要准备充足,既可自己佩戴,也可赠与来客。
端午的吃食、饮品同样是重中之重。粽子自然不必提,菖蒲酒、雄huáng酒也都是必饮之物。这些在食肆、酒肆中都能买得到,西市中的虞家食肆做的粽子更是闻名长安城。不过,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通常都是由自家准备这些吃食饮品,外头买来之物也只是尝尝鲜罢了。
端午这一日,曲江池畔还有竞渡活动,也便是后世所言的赛龙舟。到了那时候,长安城简直是万人空巷,但凡能赶过去的长安人都不会错过这场热闹。王家想要找个好些的位置看竞渡,并且从人海汪洋中全须全尾地回来,亦需细细安排一番。
一般而言,端午晚上通常都是家宴,但也可能会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自是该早早吩咐厨下好生筹备,以免待客失礼。
林林总总,确实有许多的事qíng需要忙。王玫仔细想了想,道:“若阿嫂不嫌弃,我愿领了筹备辟邪厌胜之物等事。只是,阿嫂须得派人来帮我才好。”其实,年年都需要过节准备这些东西,肯定早就有成例做法在了。她只需要吩咐侍婢仆从按去年的成例好好筹备,再随时监察督促一番便可。不过,她毕竟对这些事很是陌生,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在旁边提点。
“好,那些事便jiāo给你了。我身边可差使的人少,实在分不出人手来,不如求阿家将她的心腹侍婢暂时遣给你用,也便宜些。”崔氏道。
王玫看了一眼她身后立着的两个十八九岁的贴身侍婢,记得她们名叫桃娘、杏娘,平日确实很得崔氏倚重。嫂嫂不想将自己的人给她,大概也不止是人手不够,还有一丝避嫌的意思在罢。“那我便向阿娘讨要人罢,阿嫂也记得时不时来瞧一瞧,免得我出了什么错漏还不自知,也好及时补救一二。”
崔氏笑道:“那是自然,放心罢。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阿嫂替你担着。”
王玫勾起唇:“有阿嫂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说罢,两人便分开了,各自去忙碌。
王玫回到内堂,一五一十将自己领的事说了,又向李氏讨人:“阿娘也知道,我身边的丹娘、青娘当初随我去洛阳时都还是小丫头呢,与家中上上下下都生疏了,哪里能办得了这种事?少不得还须阿娘给一个人,我才能帮得上阿嫂的忙。不然,怕是给阿嫂添乱呢!”
李氏瞥了瞥立在旁边的丹娘、青娘,点头道:“你身边确实没有个经事可靠的仆婢。”她想了想,唤婢女璃娘过来:“璃娘过些日子便要出嫁了。嫁的是你阿爷身边的小管事,往后也大小算是个管事娘子。以后,便让她去你身边帮衬着你,如何?”
王玫怔了怔,她本来只想借个人使一使,没想到母亲却gān脆把人给她了。虽说似乎不好推辞,但她实在不愿意身边多一个陌生人。目前,她与身边的婢女都有患难之qíng,私下言谈也很是随意自然,璃娘一来,恐怕会影响她们相处时的气氛。而且,她也有些担心她瞧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便报给母亲李氏知道。
“怎么?只想借人,不想要人?”李氏挑起了勾画jīng致的蛾眉,嗔道,“阿娘的人,还能害了你不成?”这话一出口,她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眶又微微一红,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对周围使了个眼色。
待婢女们静悄悄地退出了内堂,李氏这才接着道:“玫娘,阿娘也仔细想过了。你在家中长住,身边没有个熟悉家里的人怎么能行?璃娘的xingqíng温和稳重,与你身边的丹娘、青娘应该也处得来。而且,她到你身边时,又是已出嫁的管事娘子,你那些贴身婢女的差使都不必变,让她将外头往来的事qíng挑起来便是了。还有你嫁妆中的铺子、田庄的出息,阿娘也不能一直替你管着,你也得学着自己接手才好。”
说着,她流泪道:“阿爷阿娘都想过了,以前真是太宠着你了,又以为你身边的仆婢都是我们jīng挑细选出来的,必能全心全意地服侍你,夫婿也是仔细看了又看的,必能让你安乐无忧——如今想想,哪里有什么人能一直忠心不二?哪里又能有那么好的运气遇上如你阿爷、阿兄那般的佳婿?如今你归宗回家,就算阿爷阿娘眼下能顾着你,我们百年之后,你也尚可靠着你阿兄。但若你阿兄不在了,大郎、二郎又只是侄儿,你还能靠他们多久呢?靠这个靠那个,倒不如靠自己。玫娘,阿娘可得狠狠心,好好教你些家务之事了。你身边的婢女,也须得由你来调教,让她们个个都能独挡一面才好。”
“阿娘……”王玫心头一震,大为感动,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她觉得李氏说得实在是太对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融入这个时代,成为一个能够半独立生存的女子,她的后半生才不会沦落到无依无靠的境地。兄长确实待她很好,但天有不测风云,她不能像蒲糙一样失去依仗就只能等死。即便不能扶助兄长,至少也应该做到不拖累他,不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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